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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制作方揭秘:6秒“火莲花融化冰块”画面,为何花了6个月才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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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茅冠隽 2019-07-31 14:56
摘要:会不会有“封神宇宙”?“要实现‘宇宙’,我们就要脚踏实地,做好每一颗‘恒星’。”

万万没想到,“哪吒大战敖丙”这个故事,这个夏天竟然大火了一把。过去的几天里,一个四方头、黑眼圈、痞帅痞帅、丑萌丑萌的小哪吒形象,因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而深入人心,广受喜爱。

 

上映1.5小时票房破亿,16小时票房突破两亿——有这样的成绩,和这部电影的制作精良有很大关系:该片有60多家公司参与制作、团队共计1600余人;全片一共有1800多个镜头,其中近1400个是特效镜头,是目前的中国动画片之最;该片从筹划至今历时5年,磨合了66个版本的剧本……

 

“国漫之光”荣誉的背后,是一大群怀揣理想、胸有匠心的动画人。一部动画电影是怎么制作出来的?主要的成本和时间精力花在哪里?哪吒为什么这么成功?位于嘉定南翔的红鲤动画是《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主要制作公司之一,日前记者来到了红鲤动画,倾听了“红鲤人”为中国动画奋斗的故事。

 

 

在“黎明产业”里托举一个“倒金字塔”

 

红鲤动画是一家年轻人居多的公司,这从公司内的装修和陈设上就能看出来。公司楼层层高颇高,办公环境空阔不压抑,部分墙壁裸露,配合深色的砖饰,呈现出粗犷不修边幅的随意美感,艺术气息浓厚。办公大厅的装饰架上摆满了各种ACG(即动画、漫画、游戏)周边产品,有半米长的“魔兽”中的泡沫塑料玩具砍刀,有“汽车总动员”中的“闪电麦昆”模型,员工桌上也摆了不少精美手办,比如进门处一人桌上放了个巴掌高的怒发冲冠的卡卡罗特——日漫“龙珠”中超级赛亚人变身后的经典造型。

 

红鲤动画由光线传媒旗下彩条屋影业注资,成立于2017年1月,是一家专业从事动画电影、动画连续剧、原创漫画开发制作等的动画公司。公司CEO戈弋告诉记者,《哪吒之魔童降世》主承制方有五家,红鲤就是其中一家,承制了全片五分之一的全流程制作。在红鲤,150多名核心制作团队成员全身心投入《哪吒》创作,申公豹、龙宫等形象和海面波涛汹涌、渔村静谧祥和的画面,都来自于红鲤人的努力。

 

 

1979年出生的“上海土著”戈弋,看穿着打扮像是80末90初出生的人:休闲短裤加黑底文化衫,衣服胸口印了个复杂的古风图案,仔细看才能看出来这个图案画的是“鲤鱼跳龙门”的故事。这件衣服也是公司给员工统一制作的文化衫。

 

“红色是吉祥的颜色,鲤鱼是吉祥的动物。而且,中国有‘鲤鱼跳龙门’的故事,鲤鱼象征着逆流而上的精神,我希望公司团队也可以有坚韧不拔、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戈弋这样解释“红鲤动画”名字的来由。公司在苏州还有一家全资子公司——红鲸影视制作中心,戈弋说,之所以用“鲸”命名,是因为鲸不止在浅海活动,更在深海遨游,探索的并非小沟渠而是大海洋,“我希望我们的团队也能在更广阔的动画天地中像鲸一样遨游。”

 

戈弋

 

1997年,戈弋投身动画行业,至今已有22年,初入行时做的还是二维动画。他告诉记者,本世纪初,中国的二维动画制作领域受到了一波大冲击,这波冲击对于行业的影响甚至持续到了今天,如今动画行业中一些“贪快贪省”的不好风气、人们对于国产动画的一些偏见,便是始于当年。

 

这一波冲击,来自于flash动画。

 

如今“粉”着蔡徐坤和漫威宇宙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flash动画”为何物,即便好奇搜出来看看,估计也很难理解这种粗糙的小动画何以在当时引发热潮。但在21世纪初,对着flash动画傻笑,确实可以和逛BBS、收发outlook并称,是当时人们“网上冲浪”的一大精神享受。2001年,雪村的歌曲《东北人都是活雷锋》之所以火爆一时,很大原因在于当时诞生了数十个版本的该歌曲mv的flash动画作品,粗糙但搞笑,开当时中国互联网风气之先。

 

flash动画《东北人都是活雷锋》

 

引领潮流的flash动画,以其制作成本低而“横扫”了当时的二维动画产业。“一个画师制作1分钟二维动画,成本大约2万元;用flash动画软件制作1分钟‘无厘头’小动画,成本只要几百块。大量的flash动画产品被制作出来、在网上传播,让我们这些传统二维动画画师大眼瞪小眼:江湖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这样了?”
尽管如此,戈弋还是对记者补充强调,出现这样的情况,“flash软件不应该背锅,出问题的还是当时的动画产业大环境。”

 

二维动画产业受到flash动画冲击之后,直接影响了戈弋这一代动画画师。2000年,戈弋在一家动画公司当画师,月入可以过万元,当时的白领普遍月薪约为三四千元;而到了2004年,白领的收入普遍翻了两倍甚至三倍,可戈弋的月薪却跌了几乎一半。从那时起,戈弋开始谋求转型,主动学习三维动画制作。

 

2007年,戈弋从原来的动画公司辞职,组建了一个工作室,拉了一支队伍,其中就有现在红鲤动画的制作总经理袁原。之后几年,工作室换了几个名字,队伍越来越壮大,但主要以承接游戏片头动画为生,没有接过动画电影业务,连加工制作番剧(连载动画电视剧)的业务也很少。2012年,米粒影业找到了戈弋,希望他带着团队加入,制作一部动画电影。戈弋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部电影的制作团队,这就是后来上映的《龙之谷:破晓奇兵》,之后戈弋的团队又参与了动画电影《精灵王座》的制作。

 

和米粒影业合作的那些年,戈弋的工作是动画导演。“‘导演’二字听着风光,看似位于金字塔塔尖对吧?其实就一部动画电影来说,动画导演固然是‘塔尖’,但这个‘金字塔’是底朝天的。‘塔尖’上为数不多的动画导演,要承载负荷太多东西:故事性、可视性、商业性、亲民性等等,动画导演要平衡和谋求的东西太多了,稍有不慎,这个‘倒金字塔’就会倾覆。”担任动画导演的那些年,让戈弋有了丰富的动画电影制作经验,也让他看到了成立公司的可行性。

 

 

2016年9月,戈弋离开了米粒影业,次年初成立了红鲤动画。“天马行空的想象谁都有,但是在动画行业那么久,我清楚地知道,任何想象都需要一个团队来承载。干这个行当很辛苦,但我和伙伴们都坚信,这是一个‘黎明产业’——还未到‘朝阳产业’的时候,但‘朝阳’一定会来,我们有这个信心。”

 

动画制作者是“造梦师”,可操纵几十亿“粒子”

 

一部动画电影的诞生,和一部普通电影并无本质区别,也要经过世界观设定、美术设定、剧本打造等环节。动画电影的核心特殊性在于,电影中所有的东西都是虚拟的,无法实拍,一切人、物、景都来自于设计。

 

在电影《盗梦空间》中,一个优秀的造梦师要从一条街道、一座亭子开始画起,逐渐构筑起整个恢弘的城市,这个工作和动画电影的制作过程很像:动画电影的制作者,是演员选角师,是道具师,是城市规划师,是化妆师……从建筑原理到城市格局设计,每一处细节都要精心想象、耐心打磨。

 

 

另外,普通电影的剪辑制作,通常来自于大量的素材,比如一部1.5个小时的电影,可能有近10小时的精剪素材,有更长时间的原始素材。而动画电影不一样,一般很少制作多余素材,每一帧(1秒有24帧)都需要经过故事板、动态分镜、预演三道关卡,精心制作之后入了导演“法眼”,然后才能通过,之后才是大规模布景、制作模型、制作三维动画。

 

在动画电影中,怎么才能让裙摆和发丝随风飘动,让小船在海浪上随波涛起伏?戈弋告诉记者,几十年前,这些画面都要靠人力一幅幅画出来,而如今要实现这些画面,主要来自于复杂的电脑参数设置。以最简单的一个画面为例:一个人物站在旷野,身上衣服随风飘动,怎么飘?“我们要告诉电脑,衣服是什么材质,重量是多少,距离地面有多高,风力有多大,从什么方向吹过来,周围的岩石是否会影响气流,以及海拔、天气等种种复杂的数据,全部设置好之后‘跑’一遍,电脑会根据这些参数模拟出衣襟飘动的画面。如果感觉飘得不够或者飘得太过,就重新设置参数再来,直到得到满意的效果为止。”

 

 

这是一个技术和艺术交织,“术”与“道”齐飞的过程。制作衣襟飘动的画面尚且如此,更何况要模拟波涛汹涌的海面波浪情况、波浪打出泡沫的情况?在《哪吒》中,有不少表现波浪的画面,这些画面做起来极为复杂。“基本上,动画电影中的大海波浪翻滚1秒钟,数据量就可以堆满一个小型移动硬盘。”戈弋告诉记者,在承制《哪吒》时候,公司数据库上还有近200T的数据空余,本以为足够,可刚刚做到一半、也就是刚刚做了10分钟左右电影的时候,数据库的存贮居然“爆”了,后来通过了技术处理才解决了存贮问题。

 

戈弋告诉记者,在一部动画电影里,水、光、电、雷、烟等自然界常见的特效虽然复杂,但做起来还算是有现实依据可循,最难的是一些魔法类的特效,一切全凭制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计算量庞大还不算,还要进行非常困难的设计工作。就算是做水的特效,设置好参数之后让电脑‘跑’起来,也往往要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计算机阵渲染以后才能看到水的最佳形态,做魔法就更复杂了。”

 

 

《哪吒》的高潮部分,哪吒与敖丙决战时,有一个6秒的“火莲花融化冰块”的画面,为了达到最佳效果,制作团队用了6个月才完成。为何会如此复杂?戈弋告诉记者,这涉及到动画电影中“粒子”的概念。

 

动画电影中的所谓“粒子”,就像是现实世界中的分子、原子,是构成物体的基本单位。在动画电影中,要表现一个玻璃瓶中的水流流动,可能需要设置上千个粒子。电脑本身并不理解何谓“水”,一切全靠参数的设置以及粒子的选择,粒子越多,动态效果渲染起来就越复杂,画面就越精细。“火莲花融化冰块”这个镜头,即涉及到城镇级的宏大画面,又有超大规模的火舌舔上巨大冰面后融化冰块产生大量水蒸气的特效,整个镜头中有几十亿量级的粒子。当然,制作团队不用一个个粒子挨个设置,但也要通过一些参数去批量控制这些粒子,因此做起来工作量极大。

 

戈弋告诉记者,一部动画电影,大体上由两个制作模块组成,其一是包括模型、贴图、材质、灯光、合成、特效等步骤的视效模块,另一个是动画表演模块,两者缺一不可。只有在两方面都做到极致,才能产生像“国漫之光”《哪吒》一般的精品力作。

 

 

要构建“宇宙”,先做好每一颗“恒星”

 

谈到动画片,“80后”甚至“90后”们普遍有一种感觉:如今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似乎不如小时候的好看。果真如此吗?

 

戈弋对此持不同观点。他认为,从技术上讲,如今的国产动画制作一定比二三十年前更精良,价值观上也更具正面意义。很多人之所以认为以前的动画片更好看,可能更多地是在怀念自己的童年时光。

 

《喜羊羊与灰太狼》和《龙珠》的海报

 

“动画的包容性很强,很难说哪一种形态是最好的。《喜羊羊与灰太狼》不如《龙珠》吗?《熊出没》不如《数码宝贝》吗?不能这么说,这些动画作品在各自定位的观众群和细分市场里,都是成功的,没有可比性。”戈弋表示,最近给成年人看的动画电影“火”起来了,就可能会有一些动画制作公司一窝蜂地去制作给成年人看的动画电影,这样很难产生真正经典的作品。“擅长做《海绵宝宝》类动画片的公司,不一定擅长做《北斗神拳》类的动画片,大家各展所长就好。”

 

《熊出没》和《数码宝贝》的海报

 

戈弋认为,以前的不少动画片对于“暗黑”属性的内容呈现是不加克制的,这对于价值观还在形成过程中的少年儿童来说并不利,如今这方面做得比较好,血腥暴力的内容在国产的少儿动画中极为少见。从制作技术上来说,现在的技术也一定比以前的技术更好。“但技术、特效这些还是次要的。对于青少年或儿童而言,一部动画片是否优秀,评判指标的第一位一定是价值观。关键是要表达正念、善念、互帮互助等理念。”

 

《海绵宝宝》和《北斗神拳》的海报

 

《哪吒》这部电影,讲的是突破偏见的故事,事实上目前整个动画行业里对国产动画也有不少偏见。“不少人在论坛写影评,上来就是一句‘国产动画电影,先减一分’。”说到这里,戈弋无奈地笑笑,随即正色:“但偏见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打破的。只有做出更多精良优秀的动画作品,才能慢慢打破人们的偏见,这需要中国全体动画人们的长期努力。坦白讲,这不是一个可以靠工资留下人才的行业,这个行当里的大多数人都是有理想和信念的,这些珍贵的东西支撑着大家前行。我们的理想,就是国漫在经历了《小蝌蚪找妈妈》、《九色鹿》、《骄傲的将军》那一波巅峰后,能再次真正强大起来,媲美甚至超越美漫、日漫。我也希望能有更多优秀的动画人才加入红鲤,大家一起并肩战斗。”

 

 

实现这个目标,要靠动漫人,也要靠为动漫人营造良好氛围的那些人。嘉定区南翔镇党委书记严健明告诉记者,中国动漫产业自2013年来借助移动互联网和资本的力量快速发展,近年来随着普遍热衷动漫的80、90一代加入消费主体人群,动漫产业市场规模持续扩大,动漫产业有很大的市场空间和增长空间。“就南翔而言,大力发展动漫产业,既遵循产业发展导向,也能充分发挥自身资源优势。特别是在游戏产业增速放缓、市场出现固化趋势的大环境下,动漫产业及其衍生行业将进一步体现其市场价值。”

 

目前,南翔对红鲤动画等公司提供全方位的精准服务,比如按照企业的不同情况第一时间落实市级、区级配套的相关优惠政策,协助企业申报各类扶持基金,也给予一定的地方财政扶持和奖励。配套服务上,在市场监管、税务、人才等与企业息息相关的问题方面及时帮助企业解决困难,通过长三角动漫产业联盟、上海市动漫行业协会、ACG产业基地等社会资源,在企业实际经营过程中面临的业务合作、投融资需求等方面提供及时帮助。

 

此前,上海市动漫行业协会和南翔镇政府共同发起成立了主攻动漫的专业文创基地“环球ACG产业基地”,如今基地内已集聚了53家企业。“很多动漫公司都是小微企业,我们帮一把、扶一把,对他们的发展大有帮助。如今基地为这些公司提供从政策、人才到场地、产业链配套的全流程服务,尽可能让这些公司从事务性的工作中‘解脱’出来,把更多时间精力放在创作优秀作品上。”基地负责人颜重光说。未来,基地将集合上海、长三角乃至全国动漫政策以及产业优势资源,把南翔打造成为具有代表性的动漫人才、技术、企业聚集地。

 

 

如今《哪吒》还在热映期,红鲤动画的员工们庆功之余依然在忙碌工作,为下一部封神系列动画电影《姜子牙》紧锣密鼓地作准备。很多人好奇,就像“ 漫威宇宙”、“DC宇宙”一样,继《哪吒》之后,“封神宇宙”会诞生吗?

 

“现在先不谈‘宇宙’。要实现‘宇宙’,我们就要脚踏实地,做好每一颗‘恒星’。”戈弋说。

栏目主编:王志彦
题图:《哪吒之魔童降世》海报,来源为豆瓣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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