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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会客厅】问答徐立之(下)怎样从“学渣”到港科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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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高渊 2016-04-19 05:31
摘要:我的小学教育一塌糊涂。换了好几个小学,有的年级还跳过没上,而且学校基本上都在贫民区里。

我的小学教育一塌糊涂,中学也不出类拔萃


 
高渊:你3岁就离开杭州去香港了?

 

徐立之:对。我祖父很年轻时就从山东到杭州去做生意,本来不姓徐,但杭州有人很照顾他,就跟着义父姓徐了。他白手起家,然后生意做得很大,主要经营染料,也做些别的投资,包括“知味观”。

 

我父亲是个比较文雅的人,从小喜欢文学、书法、绘画、京剧等等,大学是在清华上的。他的小楷写得特别好,故此被沙孟海招纳给蒋介石编过族谱,他主要负责誊抄。他可能有点担心这个事情,所以后来就带着全家去了香港。

 

高渊:全家到了香港之后境遇好吗?

 

徐立之:一直都是靠朋友。后来香港媒体都说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其实去香港之前挺富的,但到香港以后只能靠朋友帮忙,因为很多浙江人在香港做生意,不少人开丝绸公司,我父亲连广东话都不会讲,就在这个圈子里卖保险。后来香港成立杭州同乡会,他是创会会长,因为他的字写得好,人缘也挺好,其实就是给大家打打杂。

 

高渊:你是在香港接受基础教育的,小时候书念得好吗?

 

徐立之:我的小学教育是一塌糊涂。因为我们一直寄居在我父亲的朋友家里,这家住一段,那家住一段,换了好几个小学,有的年级还跳过没上。而且学校基本上都在贫民区里,有些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早上卖菜,卖完菜就来上课,一个班里年龄差距很大。

 

小学毕业的时候,我们班一共45个学生,一半人根本没有机会考中学。我们只有22个人被选去考,结果包括我在内7个人考取了,有一个成绩最好的考上了英文中学,其他的都是中文中学。我进了一所新成立的中文中学,名字都没听说过。

 

高渊:中学时候的成绩也不出类拔萃?

 

徐立之:总体上不算好,但有的学科还不错。像几何经常考100分,我对三维立体的东西理解很快,而且几何要画图,这个我最喜欢,因为我从小热爱设计。

 

我读中学那些年,一共只有三次上台领奖,两次是设计奖,像校刊封面、圣诞卡之类的设计比赛。还有一次是最后会考过后,我考了两个“优”、4个“良”,算还不错,可以上台领奖了。

 

高渊:后来为什么没去考大学的设计专业?

 

徐立之:中学毕业的时候确实很想考设计,或者是建筑,但当时香港只有两所大学,英文教学是香港大学,中文教学是香港中文大学,它们都没有这类专业。只有“香港理工”才有,但当时“香港理工”是大专,后来才演变为香港理工大学。如果当年“香港理工”是大学的话,我肯定去学设计。那样就是不同的人生道路,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大学毕业获得了“三级荣誉”,其实一点也不光荣,说明成绩很一般


 

高渊:报考大学时填了三个志愿,全部是香港中文大学,为什么呢?

 

徐立之:因为我读的中学是用中文教学的,报考同样以中文教学的香港中文大学比较顺。我们那个时候是先填报志愿再考试,我报了中文大学的三个书院:崇基书院的物理,联合书院的化学和新亚书院的生物。结果物理和化学都考得不行,生物考得不错。入学后老师跟我说,他们查一下分数,我的生物是全港第一。

 

高渊:在大学时候的学习成绩怎么样?

 

徐立之:我跟你说个事,你就知道我学得怎么样了。中文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获得的是三级荣誉。当时毕业的人很少,我们班一共20个人,一共分成四级,就是一二三级荣誉和没有荣誉。所以你想,三级荣誉一点都不光荣啊,说明成绩很一般。

 

高渊:但你还是继续学习,在中文大学完成了硕士学业,研究生考试考得怎么样?

 

徐立之:大学时候我们班十男十女,后来读研究生的只有两个,其他大多数都去中学当老师了。上世纪70年代初,香港的人口在逐步增加,大学毕业当个中学老师是一份不错的工作,毕竟很稳定,后来我那些同学中不少都当了中学校长。

 

我当时去考研究生,口试我觉得还不错,但人家一看我的大学成绩,就放进“备取”名单了。不过运气好啊,“正取生”最后没去,我就候补上了。研究生我还是读的生物。我念本科的时候很擅长做实验,那时候是两个人一组,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我总是被女生抢。

 

高渊:听说你去美国念博士也很有点戏剧性?

 

徐立之:我在中文大学读了两年研究生,就开始申请国外的大学。当年递交的申请函是一张纸折三折的邮简,港币5毛钱一封。我突出我的优势,把我做过的所有试验结果都用打字机打上去,一共寄了50封,结果有3封有回音,学校都不错,记得其中一所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不过他们都不提供奖学金,我自己没钱去上,只能等着。

 

结果一直等到快放暑假了,有一位从美国匹兹堡来的教授到中文大学来做生物物理的演讲,内容是我们从未接触过的,很多物理的东西不是我们的专业,但系里老师叫我们这些学生必须去捧场,那就去吧。那位教授很不错,他演讲后坐下来跟我们每个人谈,问我们正在做什么研究,我就讲了我的课题,正在申请读博士。他说匹兹堡大学有一位新来的教授,非常好,说推荐我去。

 

我就和他推荐的教授联系了,寄去了我的履历表,回信很快来了,不仅收我还有奖学金,而且比一般的要高50%。更重要的是,我去了才知道,那位导师是一位真正的君子,一位绅士,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高渊:当时了解匹兹堡大学吗?

 

徐立之:不知道,听都没听说过。

 

高渊:你去匹兹堡大学是上世纪70年代,那时候香港到国外去念书的人多不多?

 

徐立之:不太多。但当时我们中文大学生物系的系主任一直跟我们说,年轻人要多读一点书,一定要出去留学。所以,生物系有这个风气,很多人都出去留学。但到我那一届呢,大部分同学去中学教书了,因为那位系主任退休了。不过,我还是很听他的话,选择了去美国继续学业。


从香港中文大学到匹兹堡大学,再到多伦多大学,这三所大学有什么不一样


 
高渊:你的求学经历真有不少机遇巧合,你怎么看待机遇?

 

徐立之:我一直跟学生们讲,人生就是各种机遇的组合。这就像走路,走到一个地方有个分岔,对面有人在招手,你去了才知道好不好,但你不知道另外一种选择结果会怎么样。我真的是很幸运,每次都遇到对我很好的人,匹兹堡大学那个教授我之前连见都没见过,但真是非常好的老师。

 

一个好的导师,会不断指点你应该怎么想、怎么做,后来我教学生也是这样的。读研究生是很开心的,因为有老师在那里指导,你自己主持实验室工作的时候,就要靠朋友。我一直很幸运,遇到了很多很好的老师和朋友。

 

高渊:在匹兹堡大学继续念生物?一共呆了几年?

 

徐立之:分子生物。我所在的那个系的名称太复杂,就不说了。从1974年的8月待到1979年的3月,其实我1978年就拿到了博士,后来做了一段时间博士后。

 

高渊:去了之后,觉得匹兹堡大学是一所怎么样的大学?

 

徐立之:应该说是美国中游大学里很好的一所。国际化程度很高,那时候中东学生特别多,他们大多都去念MBA,这些人很有钱,一来就买一所房子,我是租一所房子里面的一个小房间。

 

那时候,中国大陆去的学生几乎没有,1949年以前去的不少,但后来就没有了。台湾学生很多,物理系15个研究生,14个是台湾去的。

 

高渊:当时华裔学生成绩怎么样?

 

徐立之:当时都是去念研究院,研究院没有具体的考试成绩,只有论文通不通过。我那个系是跨生物和物理学的,一开始是三个华裔博士生,我是第三个,后来第四个是香港过去的美国人,再后来就越来越多了。

 

高渊:博士学业完成以后,又面临一个什么样的选择?

 

徐立之:当时我想做一些跟疾病有关系的研究,我先去了田纳西州,因为我在杂志里看到那里有个国家实验室在招博士后,条件不错,做的东西跟癌症研究有关,我就去面试了。看了也不错,实验室主任是个中国人,台湾去的。

 

但去工作了之后,慢慢发现不大对劲。那里不需要发表学术论文,研究的空间很有限,而且研究的方向有点问题,发现没有前途。

 

高渊:所以在田纳西州呆了一年多后,就去加拿大多伦多了?

 

徐立之:对,我又是在杂志上看到,多伦多儿童医院的研究所在招博士后,重点研究一种叫“囊胞纤维症”的病。这是一种白人的遗传病,黄种人很少见。这种病人肺部的黏液特别多,最后一般发展到肺炎就死了。有很多患病小孩没有发展到肺炎之前,消化系统就先出现问题。我们的工作就是把致病基因找出来,然后研究特效药。

 

现在这个病的特效药的效果非常好,病人吃了药以后,跟没病一样。

 

高渊:在儿童医院工作的同时,又在多伦多大学兼了教职,带研究生?

 

徐立之:在多伦多大学是挂个名,但也要教书的。多伦多有20所医院,医院的研究员可以到大学去申请一个教职,薪水是医院付。后来我做了大学教授,这是最高荣誉,也有一些补贴,每年1万加元,象征性的。

 

我研究生收得不多,一年顶多收一名,有时候不收。有的学生考试的成绩很好,但进来以后发现其实不大合适。因为做研究不是成绩好就可以的,真的需要一种心态,还需要一些天分。做试验要自己去思考,如果我写好所有的程序,叫他去做的话,那是技术员,不是研究生。很多学生不会自己去想,或者动手能力不强,慢慢我就会跟他说,你还是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吧,这个不适合你。

 

高渊:从香港中文大学到匹兹堡大学,再到多伦多大学,怎么看待这三所大学?

 

徐立之:年代不一样,而且科学发展得很快,尤其我那个学科发展那么快,不能直接比较。但今天回过头去看,匹兹堡大学在人类遗传研究上,当然没有多伦多大学做得好。香港中文大学呢,因为很多教师都是从国外回去的,有很多新的概念,但总得来说当时还不是一所真正研究型的大学,是以教书为主的。在美国和加拿大,有几所人类遗传学方面的顶尖大学,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多伦多大学一定是其中之一。

 

从学风方面来比较么,匹兹堡大学是在匹兹堡市边上的小城镇里,竞争不算很激烈,事情可以慢慢做。多伦多大学的节奏就比较快,香港更是没有办法不快。但是香港的大学研究经费是相当少的,所以研究人员都是博士研究生,而且他们的“老板”也就是导师都拿他们当技术员用,替“老板”做事,外国很少这样。

 

我在做科研的时候,跟我的博士生说,不用样样事情都听我的,要用自己的脑子去想,如果只是给“老板”当技术员的话,很难有大的发展。在这方面,香港的研究学风没有美国和加拿大好。

 


很早就想成立港科院,香港不能只有金融房地产服务业,未来必须要有科技和教育的支撑


 

高渊:你现在最新的职务是香港科学院的创院院长,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因为港科院是去年12月5日成立的,在它之前没几天香港还成立香港创新科技局,这两个机构的成立,是否意味着香港希望加快城市转型步伐?

 

徐立之:也可以这样说,这是一个机缘。成立香港科学院的事,其实在我2002年来港大当校长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提出这个建议,并希望我来组织这个工作,大概因为他们觉得我的学术水平是公认的。香港那时候已经有不少中科院的院士,我那时候还不是,而且还有一些美国、英国、法国等不少国家的院士,把这些人聚在一起,肯定是一件好事。

 

对此,中科院一直很支持。那时候香港特首是董建华,他表示会支持,但没过多久他离任了。一直到梁振英当特首之后,他的态度很积极,但经费需要我们自己筹集。我就去找了老朋友蔡冠深,他经常给中科院和内地大学捐款。他表示愿意捐1000万元,分期付,这样终于弄起来了。

 

高渊:香港科学院成立时,特首梁振英、科技部长万钢、中科院院长白春礼等都到场揭幕。我注意到那天背景板上写的是“港科院”,而不是全称“香港科学院”,这是为什么呢?

 

徐立之:因为“香港科学院”这个名字被人注册了,是一个内地人设在香港的公司。我们成立前去注册的时候,发现三个月前被抢注了。那怎么办?所以正式仪式上就先叫“港科院”吧。

 

高渊:你希望香港科学院能给香港带来什么?

 

徐立之:其实,香港的人才资源真不少。光是在香港的各国和各地区的院士就有50多位,包括中国科学院、美国科学院、英国皇家学院、中国工程院、台湾“中央研究院”等等,第一批遴选出的香港科学院院士是其中的27人。

 

我们讨论的一个关键问题,就是为香港做些什么事情?一方面,是要提高科学家在香港的社会地位,希望他们成为年轻人的榜样。同时,院士们也要多做点义工,到不同的场合去介绍自己的工作。因为香港人都很现实,他们一般认为大学教授都比较穷,是个不算太好的职业。

 

香港的大学、中学,甚至小学,教育质量都不错,但为什么香港的产业只有金融房地产服务业做得强呢?香港未来要有持续竞争力,就必须要有科技和教育的支撑,香港在这方面的投入一直比较少,这种情况如果不改变的话,以后的发展会很难。

 

(编辑邮箱:shangguanfangt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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