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朋友的家,住在镇郊的一个小巷的尽头,是个貌似北方四合院的宅子,占地二百多平方米。大门走进去,有个二十多平方米的院子,里面种着海棠和芭蕉,靠西边的墙脚是一排郁郁葱葱的月季,东一朵西一朵地开着花。
这是我记忆当中的场景,觉得很唯美。
上次造访还是我刚刚参加工作时,应该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朋友的书房在二楼,有一个四开的木窗子,推开窗子,芭蕉叶儿就伸进来了。雨天的时候,雨水顺着芭蕉叶会流到窗台上,窗台上有些青苔。
那是我在城市里所看到的,也是我心里所梦想的最有诗意的房子了。有时候我会想象自己成为那间房子的主人,或在春天的早晨,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那间被芭蕉叶环抱的书房里,看书,品茶,听音乐,累了就躺在软软的布质沙发上一觉睡去,那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此后经年,我与朋友没有联系过。有了微信,看他发一些照片,但两人没有太多的交集。
直到最近,我才从另外一位朋友那里得知他的近况,他正卧病在床。于是驾车去探望,到了小镇上,发现路况不熟,于是把车停在外面,徒步入内去找。
凭着当年的记忆,我很快找到了那条通往朋友家的小巷子,巷子的地上铺着的是滚溜圆的鹅卵石。。巷子边,还有一条河,有淙淙的流水。记得当年,这条小巷子里非常热闹,巷子两边住着许多人家,还有不少小店,经常有孩子在巷子里嬉戏。但现在小巷里空空如也,每家每户都关着门。
终于走到巷子的尽头,看到了朋友的家,记忆中的木门换成了铁门,木窗子换成了铝合金窗,整幢房子显得有些现代气息。
我喊朋友的名字,不见有人应声。我探头看看庭院,发现地上落满了树叶,有些已经腐烂了。正在诧异的时候,走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说这家人早已不住了,三四年前就搬到小区里去了,老太太指指远处一幢高楼,说就在那幢楼里。
我说这么好院子,怎么就不住人了。老太太说,老房子什么都不方便,没卫生间,里面阴暗潮湿,出入更不方便,你看这么小的巷子,三轮车能开得进就不错了。
老太太走远了。
我在冷冷清清的巷子里徜徉了一会,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往回走的时候,我才发现小巷两边的路上,大都积满了青苔,看来居民离开这条巷子已有时日了。
读过南宋陆游的诗:“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陆游描写的应该是杭州的孩儿巷,充满了诗情和画意。现在巷子里还有陆游的历史遗存。当年我奶奶就住在孩儿巷18号,我的童年不知多少次在窄窄的孩儿巷里玩耍过,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拆迁。现在每次路过,只要有闲暇,我就会再到孩儿巷里走走,几十年前的那条巷子已经不再了,现在是一条大马路,旁边武林银泰城,街边是林立的商铺,熙熙攘攘,古典诗情是再也找不到了。
有许多地方的城镇小巷命运大体是一样的,原先它们总是蕴含着古典意境和生活的原味,因为小巷子里住着人,撑起了活生生的、也是厚重的人间烟火况味,小巷是活着的,即便历经千年,每天也都是朝气蓬勃的。
但时代沧桑巨变之后,它们落寞了。在这样破败不堪、面临拆迁,实际已经失去生命的巷子里,我们再也找不到什么诗意了。
因为离开了人的巷子,已经死了。
(本文编辑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