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正月初二，是徐中玉的生日。1915年乙卯春节里，他出生在江阴华士镇；己亥大年初二，他在上海迎来105岁寿诞！目前，这位“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得主，也是华东师范大学最最年长的一位终身教授，其所在的中文系每年都在他生日时为老人家祝寿。

节前，中文系党委书记王庆华以及系里负责退休教工事务老师陈毅华等，已代表校系赴华东医院探望徐先生，带去弟子和师生们的新春祝福。病榻上的他，时醒时睡时梦，续写百年不孤独的文艺人生传记……

徐中玉一生著述千万字，就在最近，他与齐森华、谭帆主编的第11版《大学语文》也如期首发。这部已累计发行3000万册、供2000所高校使用的经典教材，此番修订后全新亮相、再度出发。

汗牛充栋，书海做舟

全家福

同为德高望重的文艺理论家，徐中玉与钱谷融被喻为上海哲学社科界的“双峰”。

身为同行的钱谷融教授，2017年秋安然长辞。这位“五四”运动的同龄人，不止一次风趣地说，徐中玉先生跟自己在华东师大共事60多年，是自己的老学长，中学、大学也都是同学。“但我们两个人正好相反：我是无能又懒惰，他是能干又勤奋；他一个人所做的工作，至少比三个我，恐怕比四个我都多。”钱老笑言，“我看到他，非常惭愧。”

2014年12月徐中玉获“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他说，“我很高兴，我做得不够好，还要努力。”（最右为钱谷融先生）

可以肯定的是，作为小区邻居，徐中玉家里的书确实比钱谷融多。他至今住在华东师大边上最旧的新村，公房建于上世纪50年代，徐家“文革”后迁入。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走进这个不到百平方米的老宅，除了厨卫间，包括客厅、卧室在内的其他5个大小居室，都是汗牛充栋。

走过走廊，通道半边被整排书橱 “占领”；打开门背后，是一叠叠的书；打开大衣橱，也是成箱的书；窗台上、橱柜顶上、沙发靠背上，还是数不清的一捆捆书，就连不少鞋箱里也塞着书。那些正规的书橱顶天立地，一层层搁板都被压弯了，有人估算他家中总藏书量达四五万余册。

徐中玉在书房

住院之前，百岁徐中玉每天6时多起床，等着他的正是看不完的书，以及报纸、文摘，当然还有《文艺理论研究》等学术期刊、各地各校寄来的学报，等等。徐中玉的书桌上，总有一叠自制“便签”。那种纸板箱的黄色硬纸板，被裁成一片片奏折般的窄条状，用尼龙绳扎在一起。纸板上，他留下的红色水笔字迹多为书目，是他最近要看、要改的书。

走过一个世纪，这位大学者的学术生涯其实并没那么长。他40多岁被打成“右派”，直到“文革”后，60多岁时才彻底平反。在搞研究的黄金期，徐中玉只能在图书馆整理资料；正因如此，他晚年全身心投入教研与创作，把失去的补回来。他总觉得自己欠了很多文债，“忙惯了，还是喜欢忙一点。”

《大学语文》，“三维”整合

有研究认为，徐中玉这辈子写了1000万字，还编了2000万字。中文系专家告诉记者，他主编的《中国古代文艺理论专题资料丛刊》4卷700万字，是目前这个领域的权威著作；而他的名字与《大学语文》也不曾分开，这成为几代大学生必读的教科书。

上世纪70年代末，时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的徐中玉，与南京大学校长匡亚明等共同倡议，恢复开设因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大调整而中断的《大学语文》课程，发起组织部分全国高校专家、学者，一起编写新的《大学语文》教材。1981年，教材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成为新时期第一部《大学语文》科班教材。

1987年大学语文统编本编写组全体在华东师大合影

其后近40年的时间里，由徐中玉主编并开创的《大学语文》出了10个版本。近期最新的第11版，延续此前诸多版本基本编写思路，选目视野又有所拓宽，在内容设计和撰写上也日臻完善。

翻开新书，十二章各有主题，比如：“仁者爱人”一章，有孟子《齐桓晋文之事》；“和而不同”一章，有莫言《讲故事的人》；“以史为鉴”一章，有余秋雨《都江堰》；“胸怀天下”一章，有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故园情深”一章，有余光中《听听那冷雨》；“礼赞爱情”一章，有蒲松龄《婴宁》；“洞明世事”一章，有老舍《断魂枪》；“亲和自然”一章，有梭罗《瓦尔登湖（节选）》；“关爱生命”一章，有契诃夫《苦恼》；“浩然正气”一章，有班固《苏武传（节选）》；“冰雪肝胆”一章，有施蛰存《纪念傅雷》……而最后一章“诗意人生”，出现了徐中玉的老朋友钱谷融所写《我的自白》，这也成为全书的终篇。

《大学语文》最新版第11版

作为第一主编，徐中玉等在第11版修订前言中特别援引了爱因斯坦的话——“用专业知识教育人是不够的。通过专业知识，他可以成为一种有用的机器，但不能成为一个和谐发展的人。要使学生对价值有所理解并且产生热烈的感情，那是最基本的。他必须获得对美和道德上的善的鲜明的辨别力。否则，他不像一个和谐发展的人。”

因此，在徐中玉眼中， 《大学语文》是提高母语水平、增长语文素养的读本和载体，既包括语文知识和语文能力，也关注学习者的情感、态度与价值观，以及学习的过程与方法，“这三个维度整合而成的语文素养，对一个人来说是整体性的。”

素然一世，百万助学

1940年代婚后生女

徐中玉有一句座右铭：“做个正直的、坦率的、对国家社会多少有点奉献的人，在任何困难条件下都不灰心丧气。当然并不是有了这种愿望就真能成为这样一个人，但觉得这应是我的价值观之基点。”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徐中玉才获得了读书的机会，从小学读到初中，最后进了中师。由于没钱继续大学深造，他先教了几年书，挣了一些钱，自给自足考入山东大学，从此踏上了一辈子的文艺理论研究之路。

1996年与老伴摄于美国

同时，这也是一条立言立德、树人育人之路。2018年11月，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第十七届年会宣布设立“徐中玉大学语文奖”。奖金正是来源于徐中玉百岁华诞之际捐赠给华东师大中文系的基金收益，用于奖励对大学语文教学和研究做出突出贡献的教学与科研人员。

5年前，百岁教授以捐赠毕生积蓄设立奖学金的方式来为自己贺寿。徐中玉向新成立的“中玉教育基金”捐款100万元，用于支持和帮助中文系家境贫赛的优秀学生，同时还向在场学生赠送了新出版的《徐中玉文集》六卷本。而他生平所藏的数万册图书，也捐给学校和家乡，让它们有了最佳归宿。

1997年在三苏祠东坡像前

德艺双馨，素然一世。徐中玉曾任上海市作家协会主席，以及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中国文艺理论研究会等多个学术团体的会长，而今他心中的全部财富除了书籍，也几乎别无他物。不吸烟、不喝酒，甚至不喝茶，儿孙们买来的新衣他也从不享用，总说“旧衣服穿得舒服”，连老花镜也是“地摊货”。

“一个人如果能够淡泊名利，活得就轻松了。”徐中玉道出他的长寿秘诀：尚能走动时，每天走一个多钟头，几乎天天去长风公园，在公园碰到钱谷融，就一道走聊聊天。走路贵在坚持，看似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但百岁之人，步行来往，行动自由，一乐也。

【人物小传】

1978年11月摄于泰山南天门

徐中玉，男，1915年2月出生，中共党员、民盟盟员，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名誉主任、教授。长期从事文艺理论研究，著述约千万字。徐先生的文艺理论研究追求真理、关注现实、融贯古今，以传统文论为立足点建设民族文艺学，形成了独特的研究格局，在文学理论研究界享有崇高声誉。2009年，荣获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学术贡献奖。

徐中玉是杰出的文学活动家。创办中国文艺理论学会、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学会和全国大学语文研究会，同时创办《文艺理论研究》和《古代文学理论研究》刊物，团结同仁，奖掖后进，在海内外学术界产生重大影响。还曾担任上海市作家协会主席，对上海乃至全国的文学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

2014年校党委书记童世骏一行赴徐中玉家中看望先生

徐先生是卓越的文学教育家。思想解放，改革创新，担任华东师大中文系主任期间，培养了著名的华东师大“作家群”和“批评家群”，享誉海内外。他还是新时期我国大学语文课程的创始人之一，创立学会，编写教材，舆论宣传，积极倡导大学语文教育在全国的开展。其主编各类《大学语文》教材影响深远，对新时期以来中国高校人文素质教育贡献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