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正面临百年不遇的乱局。2016年底美国总统大选，特朗普意外获胜，成为世界政治中第一只飞翔上天的“黑天鹅”。过去2年内，由28个国家组成的欧盟也面临最为严重的挑战。它和美国剑拔弩张，和俄罗斯之间的棘手问题始终未能缓解。而英国脱欧，民粹主义得势，难民移民问题难解，经济不振，失业问题日趋严重，债务问题无法解决……这种种问题日益困扰着欧盟各国。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百年以来欧洲各国政治生态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传统大党影响下降，在选举中受挫
    

近年来，欧盟各国大选中，往往大党受挫，中小政党兴起，民粹派日益赢得民心。

   
2017年德国大选基民盟、基社盟（以下简称联盟党）获票30.9%，仅仅略高于1949年的30%的支持率，可以说跌到了最低点，而社民党在这次大选中获得的支持率仅为20.5%，创造了历史最低纪录。但在战后，这两大政党大体上保持了40%的支持率。继2017年德国大选后，两政党的支持率继续下滑。根据2018年11月底德国电视一台的民意测验，联盟党支持率为24.5%,社民党更是下滑到13.5%。

与此同时，欧洲其他大国的多数大党在大选中也受到重挫。2017年法国大选中传统上保守的戴高乐派和中左的社会党在首轮大选中纷纷落选，标榜为非左非右建立新党的马克龙最终当选总統。
    
   

意大利战后始终是中左中右大党组成政府执政，而近年来这一现象也逐渐趋于弱化。2018年3月意大利大选，民粹派的“五星运动党”以近三分之一的支持率成为最大政党，最终和疑欧派的“北方运动党”联合组阁，在欧洲大国中首开了小党和民粹派执政的先例。
    
   

2018年瑞典大选，社会民主党未取得半数以上议席，形成悬浮议会。瑞典社会民主党是具有100多年历史的老党。从1932年到2006年，这74年间共执政65年，在欧洲右倾民粹主义冲击下，瑞典社民党的失利无疑也是欧洲传统大党日趋衰弱的普遍现象。
    
   

此外，在2015年奥地利总统选举中和2017年荷兰大选中，大党候选人也都纷纷落选。
    
   

当今欧洲各国政治发展尽管存在着不同的形势，组阁的政党政治主张不尽相同，但是各国大党正在失去影响，是不争的事实。

世界力量对比变化，欧盟经济发展面临困境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欧洲历届政府的更迭往往由于经济下滑，失业率增加，政府治理遇到重大挫折。这一点从欧盟最大国家德国的战后历史中可以得到佐证。但如今，2018年的德国财政盈余据报道可达2650亿欧元，可见德国是欧盟近年来获利最大的国家。那为什么联盟党和社民党两大执政党在2017年大选中又丢票这么多？

其中一大原因是，西方工业国家主导世界的作用下降，经济增长迟缓，贫富加剧扩大，引起普通老百姓对执政党不满。
    
   

自从欧洲工业革命以来，欧洲工业国家保持经济工业科学技术的发展，积累了巨额财富。西欧国家从建立煤钢联营、欧洲共同市场到欧盟，处于相对和平的状态，生活水平不断提高，福利制度持续完善。
    
   

但随着全球化进程不断发展，欧洲工业国家在发展中国家的投资日益增长，而发展中国家参与工业化过程中生产越来越多的工业制成品，成为工业国家可畏的竞争者。近几十年来，中国、印度和东南亚国家经济增长率远远高于欧盟国家。

默克尔在2017年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称，世界力量对比发生重大变化。从1990年到2015年，世界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了3倍，美国也增长了3倍，而欧洲只增加了1倍，中国则增加了28倍。2018年新兴市场国家占全球国内生产总值为59%，而20年前，新兴国家占国内生产总值仅为43%。
    
   

面临这样的经济形势，不少欧洲国家采取了经济紧缩政策，减少福利支出，却因此遭遇执政党选举失利下台的结果。有的国家政党不敢面对这一现实问题，回避客观现实，无所作为，进一步陷入困难之中，始终未能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
   
   
欧盟内部矛盾不断发展
    

与此同时，自从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爆发以来，西欧和南欧国家的矛盾日趋尖锐。在南欧国家意大利、葡萄牙、希腊和西班牙面临主权债务危机时，德国仍力主紧缩开支，希望早日偿还债务；而债务国则希望采取宽松政策，推动经济发展，克服困境。又如当前意大利财政预算遇到困难，欧盟依然会向意大利提供支持，但在数额上不会完全满足意大利的要求。

西欧和中东欧国家的矛盾在性质上有所不同，而程度上更为严重。以波兰、匈牙利、捷克和斯洛伐克组成的维谢格拉德集团和其他一些东欧国家，与西欧大国长期以来存在深刻分歧。这主要表现在，欧盟改革、难民问题、以及法治等在一定程度上涉及到价值观问题。

一是欧盟改革，涉及到今后欧盟采用两种速度发展的方针和在通过欧盟决议案时，倾向于取消一票否决制，而采取有质量的多数票表决通过的原则。这种改革方案遭到众多中东欧国家的反对。

二是难民问题，中东欧国家大多反对接纳难民。2015年9月欧盟要求欧盟成员国按照配额接受从意大利和希腊转来的16万名难民。匈牙利、波兰和捷克三国拒绝接受难民，欧委会已于2017年12月向欧洲法院起诉这三国违反欧洲法律。

三是法治和价值观问题。欧盟认为波兰进行司法改革违反欧盟的法治。欧洲议会还认为匈牙利危及欧盟核心价值观问题，正在决定是否要启动里斯本条约第七条进行惩罚。

难民问题与民粹主义泛起

自从2015年默克尔宣布开放边境迎接中东难民以来，欧盟各国就如何解决难民问题产生重大分歧。而其根本原因在于日益潮涌而来的难民所带来的一系列从恐怖主义到社会安全问题。特别是日益增多的刑事案件，引起民众担心和不满。

以德国为例，它在2015年至2017年三年内共接收近140万难民。正是难民问题为欧洲民粹派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可能性。目前欧盟国家正寻求各种方式来缓解难民问题，消除一国之内各种分歧，以及处理欧盟各国之间的不同意见，以便认真对付民粹党的发展。迄今为止，最突出的例子是意大利“五星运动党”和 “北方运动党” 联合执政。又如奥地利人民党和自由党组成联合政府，自由党一向被认为是民粹派中极右翼的代表；法国极右翼的国民阵线（近日改名为国民联合党）主席玛丽娜·勒庞也正虎视眈眈窥伺执政的机会。

民粹派的代表势力是谁，有一种说法是普通老百姓，但也有种说法，其代表人物更多的是失意的知识分子和日益贫困的中产阶级。近年来，欧洲中产阶级正从社会稳定因素变成不稳定因素。欧洲国家财富日益集中在少数富豪手中，低收入群众占整个财富比例从上一世纪60年代的30%，下降到20%。
    
   

2018年12月,法国“黄背心”抗议引起全世界的重视。这项运动实际上是群龙无首，法国政府要求与其对话，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代表这项运动。人们已不仅限于要求政府减少汽油税，有的要求提高工资，有的反对减少企业主税收，还有的要求马克龙政府下台。总之，参加示威运动的人们希望政府接受群众意见，是一种新型的直接民主运动。

   
应对世界乱局，欧盟群龙无首

在当今大国博弈中，世界出现百年以来最大乱局。面对巨变的国际形势，欧盟正面临英国脱欧、民粹主义兴起、各国大选等重重问题。虽然马克龙当选法国总统后提出加强欧盟的全面主张，但德国陷入内政难解的漩涡之中，默克尔提出不再担任基民盟主席，这使欧盟至今无力应对当前乱局。

而正在此时，美国总统特朗普对欧盟发起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特朗普支持英国脱欧，也力劝法国脱欧。今年7月，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记者问特朗普，谁是美国的敌人？特朗普答称：“我认为欧盟是美国的敌人。”特朗普上台之初立即宣布退出巴黎气候协定，2018年又宣布退出伊朗核协议，这直接打击了欧盟，破坏了欧盟的实际利益。特朗普还力压法德等欧洲国家提高军事预算，一再声称，美国不能单独承担北约的军费支出。法德先后主张建立欧洲军队，更是引起特朗普的愤怒。与此同时，美国无例外的要求对欧洲增收钢铁和铝税，还在高举增加汽车税的大棒，威胁欧盟。特朗普上台以来，欧美关系特别是德美、法美关系已跌到最低点，西方盟国之间的争斗在战后以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尖锐激烈。
    
   

当然，欧美之间从来都存在矛盾和分歧，但相互协调合作多于相互之间的矛盾和分歧。美国对欧盟的政策始终是阻扰欧盟奉行独立自主的政策，反对欧盟强大成为和美国平起平坐的伙伴；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一向采取对欧洲各国分而治之的政策。自从冷战结束，苏联解体以后，美国独霸世界，在欧洲一再力主北约不断东扩，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
    
   

欧洲有识之士早已认识到只有发展和加强欧盟，弥合和俄罗斯的关系，坚持独立自主，才能立足世界。欧盟国家特别是德国，对北约不断东扩更是坚决反对。对德国而言，没有稳定的德俄和欧俄关系，欧盟在世界上难以成为一极，从而在世界政治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尽管欧盟当前陷入巨大困境，但不容置疑的是，欧洲国家在战后经历了煤钢联营，共同市场，直到发展成为欧盟。由于两次世界大战都发生在欧洲，欧洲各国人民深受战争的苦难，又在近半个多世纪以来处于相对和平的时代。欧盟和世界各国的关系发展时起时伏，但总体而言，保持了稳定的发展。面对世界乱局和内外重重矛盾，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欧盟将始终处于困境。但是欧洲各国对加强欧盟具有巨大的期望和信心，欧盟的进一步发展从长期看，是可以期望的。
    
（作者为中国前驻外大使，本文仅代表个人观点。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