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一“光棍节”，大家买买买，似乎忘了光棍们。苏浙沪皖，自古多富庶之地，且城乡之间人口大量流动，似乎不该有“光棍村”了。记者探访了长三角数个曾经或者当下出了名的“光棍村”，发现“光棍村”的问题或许并不在光棍本身，背后是城镇化进程中人口流动对城乡关系的重构。让记者欣喜的是，在这些村庄中，脱贫攻坚战正酣，乡村振兴正当时。

安徽省安庆市岳西县青天乡老鸭村，远近闻名的“光棍村”里的一场婚礼。

“光棍村”的婚礼

安徽省安庆市岳西县，是八任省委书记的扶贫联系点。县里的青天乡老鸭村，全县有名的“光棍村”。据媒体此前的报道，2014年统计，1600多人的村子，30到55岁未婚男性达到112人。数年间，常被媒体关注，青天乡副乡长王泽平告诉记者，尤其每年双十一前后，总有记者和好事者找上门来。他说“光棍村”只是被妖魔化了，实际情况没这么夸张。村干部说，近两三年，村里数十位光棍结了婚。村民们与记者谈起“光棍村”，都会不好意思地笑笑。会尴尬吗？当然，村民说起，村旁高速公路的观景台上，常有过路者下车，对着村子指指点点，说这就是“光棍村”哦。老鸭村由数个自然村组成，彼此间还“嘲笑”，有人说某自然村是“老鸭村里光棍村”，“不成器，上新闻的就是他们”。

记者在村里挨家挨户走访，却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所见的村民几乎都成了家，很难找到单身男人。硬着头皮四处打听，村民们道出真实情况：村里没成家的男人确实不少，但都在外地打工。于是，成了家的打工者经常回来，没成家的孑然一身，可能几年都不回来，所以，出了名的“光棍村”里，几乎见不着光棍。

记者在老鸭村时，恰逢一场婚礼。村民金国放的二姐出嫁，金国放和二姐原本在杭州打工，因为婚礼才回家。

老鸭村的婚礼并不复杂，鞭炮和喜酒、宾客和婚车构成了最基本的仪式感。家里人说，二姐和姐夫是在高速搭车回家的路上认识的，谈了好几年才修成正果。二姐跟生人话不多，姐夫也很斯文，是退伍军人，而且对二姐很好，“从眼神里看得出来”。村里人说，老鸭村的婚礼向来很简单，金家父母结婚时候，“什么都没有，直接过来就好了”。夫家就包了4元钱的红包，时隔多年，金家母亲耿耿于怀。

据村民王建烈回忆，老鸭婚礼的习俗几十年来基本没变过，顶多就是摆桌酒席吃顿饭，从他结婚到儿女结婚都这样。不过仔细想想，变化也有——他结婚时，最好的菜是各式豆腐，现在已有大鱼大肉了。以前老鸭村婚礼，接亲只能走坑坑洼洼的土路，婚车晃来晃去，下雨就没法进村；而如今，婚车能平稳地开进家家户户。

安徽省安庆市岳西县青天乡老鸭村是远近闻名的“光棍村”，村里也有农村电商。

修路是关键

由婚车，记者才注意到路。坐车从岳西县城到老鸭村，要走318国道，再转209省道，再从手机地图上没有显示的道路上，绕上长长的一段。据村民回忆，村里以前只有土路，坑坑洼洼的只能走摩托车，其实那些年村里摩托车也不多，主要的运输还是要靠肩挑背扛。1998年1月8日，安徽省委主要领导，是顺着泥泞的山路走进老鸭村的；1999年，才有了一条4.3公里的三级公路“老鸭路”通到了老鸭村。村民回忆，2008年，村里修通柏油路，原本从青天乡政府所在地包车到老鸭村所需的费用应声而落，从150元降到60元。不过在以前，就算到了青天乡，到县城的班车只有上下午两班，早上准点，下午班车时间还不一定，有人坐就早一点，没人就一直等着……

记者从老鸭村回岳西县的路却不是原路，在嫁女儿的金家屋子后头的山上，就是2016年全线通车的G35济广高速公路，这里并无下匝道——村民指点记者，“在高速路口等车”，所谓的“路口”，实际是沿着很陡的排水道爬上高速公路，翻过隔离栅栏，在应急车道拦车，“路”虽极陡却并不难走。记者第一次爬时心惊动魄手脚并用，上来一次裤子和袖口密密麻麻扎满草籽，爬到第三次便已轻车熟路。高速公路上有警示牌“严禁破坏隔离栏，禁止行人上高速”，可无奈，这是村里通往外界的“捷径”之一。

让老鸭村村民们更高兴的是，今年通往隔壁乡镇来榜镇的乡村公路通车后，买卖东西方便多了。

修路是关键。这一点，浙江省绍兴市新昌县外婆坑村的村书记林金仁很有感触，多少年来，藏在偏僻大山里的外婆坑是全绍兴乃至全浙江最穷的村庄之一，也是出了名的“光棍村”，当地话说：村里八十烟灶，四十光棍，意思是，半数人家有光棍。还有老话：新昌有个外婆坑，有囡不嫁这条坑，三餐吃的六谷羹，干活行路是牛耕……1991年，时任浙江省长沈祖伦想进村看看，从新昌县城过去得40多公里，换车走路，最后到河边干脆没路了……1992年，全村家家户户凑钱，又从政府筹集了一点资金，全村老少起早摸黑修通了出村的土路。

改变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外出打工的外婆坑村年轻人从云南、贵州等地带回了当地少数民族姑娘成亲。最初背井离乡嫁进陌生村子的姑娘们“很拘束”，天天躲在家里不出门。她们吃辣，当地不吃辣；当地人洗衣服用手洗，她们用脚踩。后来嫁进村里的少数民族姑娘们越来越多，有苗族、傣族、白族等10个少数民族30多人——当地人说，这些穿着不同民族服饰的姑娘们是飞落在村子的金凤凰，她们能歌善舞，会采茶、织布，干活又好又快。如今，外婆坑化身“江南民族第一村”，每逢节假日，她们组成的少数民族表演队，载歌载舞地演出具有乡土气息和民族特色的文化节目招待游人。

记者在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上午探访外婆坑，村里已陆续来了三拨游客。村口卖玉米饼的大爷一边招徕游客，一边从容地告诉记者：今天游客算是少的。外婆坑村人均年收入，已从修路时的96元，涨到了35000元，“光棍村”已成往事。

有出路也能返乡

路通了，百姓生活好了，出路也多了。

这段时间，正是老鸭村茯苓收获的季节。记者看到村里有人在加工茯苓，茯苓切片、切块都由机器完成，但削皮要靠人工。在村民汪良志和两位老人正削茯苓，削50公斤茯苓赚10元钱，她一天从早到晚能削100公斤，也不用削到特别晚，6点后天就黑了。削茯苓是新的生计，是通往来榜镇的路修好了才有的。茯苓只有镇上才收，它又比茶叶重很多，以前挑到镇上来回要一整天，费力费时。

村民王建烈还记得，以前春天采茶，傍晚把一天采好的茶叶烤干，茶叶多时要烤到深夜，再连夜把茶叶挑到青天乡里，茶叶不沉，只是要走2个小时。天刚蒙蒙亮，就在青天乡里等人来收茶，若稍晚，到六七时就没人收了。如今他不用吃这个苦头了，采好茶叶，下午四五点钟，自会有商人开车上门来收茶。村民们还说起，村里的电线杆以前是根木头，摇摇晃晃；若电线断了，就用土办法接上，接过几次还能凑合用。随着扶贫力度加大，村里电力系统前些年全部换新，变得很安全。

有了出路，也能返乡。从前，新昌县外婆坑村的年轻人不断外流，但从去年开始，情况有了改变。村书记林金仁介绍说，从前约6成村民选择外出打工且连年增加，但去年开始变了，外出打工的村民开始返乡。

这曾经的“光棍村”靠山吃山，因地制宜开发旅游资源，更打响品牌倒逼茶产业升级。当地世世代代种植珠茶，可原来只卖两块钱一斤。村里于是免费挨家挨户发放30万株名优茶，还注册了“外婆坑”茶品牌，现在新品种的茶叶每斤售价十几元。然而新品种的推行当年其实并不顺利，采茶要求“一芯两叶”，但当地村民不理解为什么茶叶还没长大就要摘掉。经过林金仁反复劝说，几户人家试着换新方法种茶，用事实说话，慢慢村里家家户户也就都种上了新的龙井茶，村里产业的总产值增加了百倍。

老鸭村的产业，在相关扶贫政策和帮扶措施的支持下也开始发展，老鸭村发展茶叶户均增3000元，发展蚕桑户均增2000元，并引导组织了几家专业合作社，小小的“扶贫车间”里有女工们正干着缝纫活。在老鸭村，有上海气象希望小学，这是20多年前，上海气象局出资援建的，多年结对共建没有断过，学校近期还计划建设校园示范气象站。

至于老鸭村那条高速公路上的“捷径”，村民们正渐渐地没人走了。一方面他们意识到高速路上停车载客十分危险，高速路上的摄像头越装越多，来往的司机也越来越不愿意停车了：青天乡的小巴车司机汪师傅说，拍到就是罚2000块钱扣12分，为了赚15元钱的车费实在不值得。更关键的原因是，老鸭村的生活渐渐好起来后，有条件的村民家也大多买了车。在杭州打工的金国放凭自己的积蓄和家里的资助，刚买了空间挺大的汽车，在老家带全家人出村采购食材，他说买车“工作需要用，但主要也是回家方便”。

记者还注意到，在江苏省宿迁市泗洪县四河乡中潼村，曾几何时也是被十里八乡嘲笑的“光棍村”，村里一到下雨天，烂泥路自行车都进不来。别村姑娘不敢嫁来，有姑娘嫁来的挨不下去离家出走，全村最多时有一百多条光棍。如今，在很难实现就地脱贫的前提下，村里已异地搬迁，在新小区里，有小轿车100多辆，成为远近闻名的“汽车村”。村里的电子商务服务站，某年“光棍节”当天就帮村民们网购了两三万元的商品，家电、衣服什么都有……

这是大家乐见的“光棍村”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