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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孝感到上海,19天骑行千余公里:为家乡环保出发的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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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向凯 2018-09-29 05:59
摘要:“为了让父母和其他还留在农村的家人,不再暴露在露天焚烧和垃圾围村的生活环境里。”

这是一个带皮套的黑色笔记本,厚重,棱角磨损,仔细看侧缝能发现些泥点。它是黄希为今年暑假骑行专门准备的。  

 

1999年生的黄希是武昌理工学院2016级环境工程专业的学生。8月3日,来自孝感孝昌县的他独自从老家出发,历时19天骑行一千多公里到上海,沿途在长江中下游向5000多人宣传环保,获得16个市县环保部门的点赞。  

 

9月27日,黄希带着他的笔记本又出发了。在由湖北省环境保护宣传教育中心举办的全省社会环境教育骨干培训班上,黄希代表武昌理工学院环保协会参加。他在前一晚将骑行经历制成PPT,“直接把我的骑行环保宣传丢在里面,会让大家眼前一亮”。  

 

这个因目睹家乡环境污染而走上环保道路的大学生,感动了沿途很多人。无独有偶,来自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高校的58名大学生,也在去年夏天开展“我为家乡测河流”环保公益实践活动,以实地调研来唤醒公众的环保意识。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正在选择为家乡做环保,环保的社会力量正在集结壮大。这显示了一种可能性:环保人人可为。

 


19天骑行一千多公里  

黄希记录在笔记本上的问卷调查。

 

帐篷、防暑急救药、简单的食物、修车工具……“装备”备好,8月3日一早,黄希一人从孝感老家出发了。  

 

无论骑行还是独行,对黄希来说都不是第一次。大一那年,他独自从武汉步行26个小时回家;今年2月,他骑行到湖北十堰、河南等地,用的是高三时买的绿色山地车。  

 

8月的旅程是他骑行最长的一次——从湖北孝感出发,沿着长江流域一路向东骑到上海,沿途做问卷调查。问卷名为“孝感—上海长江中下游地区生态文明建设”,这是他和学院其他5名同学的暑期社会实践课题。按照计划,4名同学在孝感,1名在崇明,他则从孝感出发到崇明与同学碰头。  

 

新学期开学后见到他,侧脸依稀可见暴晒后的痕迹。 

 

单人单车,如何让陌生人听你讲环保?面对记者的疑问,黄希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先要拉近跟人的距离。”他说,看见有人在树荫下乘凉,他便停车,面对一大群人,他先喊一声“师傅”打开场面,谁先接茬他就走到谁身边,介绍自己的身份、骑行计划、环保调查,“我是一名来自湖北的大学生,在做生态环保宣传……”接着用话题吸引他们,比如问对方觉得当地公厕怎么样,从而聊到环保方面。  

 

一口气介绍完这套“勾搭”技巧后,黄希说:“不能一开口就是环保。”因为,沿途经过的乡村大多只见村民、小饭馆老板、打工者,要找到他们各自感兴趣的话题才可能深入交流。  

 

暑期前正值收割季,农作物秸秆焚烧是黄希关注的重点。“其实很多人不敢焚烧秸秆是因为怕罚款,但很少有村民知道秸秆焚烧带给环境的危害有多大。”黄希说,他在安徽农村宣传秸秆禁烧时,别人会问“我烧了几千年都没事,为啥现在突然不让我烧了?”

 

向路人讲解禁止焚烧秸秆的原因、垃圾分类的益处、保护水生动植物的重要性等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环保基础知识,成了他宣传环保的主要内容。 

 

对黄希来说,这既是一次调研之旅,也是他半个多月的“流浪”生活。  

 

在路上,黄希往往是天刚亮就起床,在公共厕所洗漱,再规划一天的路线。路上但凡见到人群在广场、树荫下纳凉,他便凑过去宣传环保知识,顺便填写问卷。为了表示礼貌,他常常半蹲着或者半跪着和人们讲,一趟行程下来,膝盖上竟也磨出了茧子。 

 

为减少纸张浪费,黄希并没有将问卷打印成纸质版,只带了两份纸质问卷上路,由他挨个提问,再一一将调查对象的答案记在笔记本上,留下对方签名以确保问卷真实有效,“毕竟直接让人填问卷显得生疏,而且有些人不识字,需要先讲解”。  

 

一般白天做调研、宣传环保,晚上8点到11点才是赶路的黄金时间,骑累了就在广场、公园或派出所旁露营休息。有几日恰逢东南沿海刮台风,他便进网吧躲一躲。    

 


16个环保部门点赞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感谢黄希同学支持环保的志愿行动,愿大家共同践行”——这是8月20日在最后一站崇明,崇明区环保局工作人员范玉婷在黄希本子上写下的一段勉励之语。  

 

沿途16个市县环保部门的点赞,尽在黄希的黑色笔记本里。本子里还记录了问卷调查结果、访谈对象留言以及他的个人感想。  

 

“保护生态环境不仅仅需要政府及相关部门努力,更需要社会上爱心人士主动参与其中。”武汉市黄陂区环委会陈斌告诉记者,8月3日,当黄希出现在他们办公室时,他大吃一惊。有十年环保工作经历的他,近年来遇见不少环保爱好者,每到一地就来拜访当地环保部门,但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大学生。 

 

起初,黄希并不懂如何跟人交流。“甚至连见人叫什么都不知道。”黄希的系主任黄周满笑着说,她非常关注黄希的这次骑行活动,认为既是学术调研也是对学生毅力的锻炼。最初黄希曾来找她询问:到环保局叫别人叔叔,行不行?她不禁觉得好笑,告诉黄希,如果不知道对方的职务,则建议称呼“老师”。 

 

在那个厚厚的笔记本上,还能见到各式各样的留言,有卡车司机写的“加油”,有武汉大学环境专业学长的鼓励,还有陌生人写的“不畏风雨,不惧骄阳,热心环保,一路顺风”。    

 

黄希的脸皮正是在一次次开口中渐渐磨厚的。出发后的第4天,他从湖北进入安徽,在安庆坐轮渡渡江时,等人满了船开了,他吆喝一嗓子把大部分船友聚拢到一块儿,开头第一句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听我一句环保言”。   

 

“一路上宣传环保,遇到的叔叔阿姨都会叫我去续水。”黄希说,到了环保部门,工作人员会给他泡茶,交流环保知识后还送给他一些宣传材料。在向一家商店老板做问卷调查后,对方送给他一瓶绿茶;还有拉面馆的老板,曾免费加了一杯豆浆。在池州市牛头山镇,他巧遇正在做环境整改的工人,他们在十几公里长的管道下安装传送带。黄希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向一群戴着安全帽的大叔讲起了环保。  

 

一路的骑行,也让黄希见到了最美丽的风景:大河大桥,在落日的映衬下,异常壮观。“每条河都那么美丽。”黄希说。  

 


是环保还是作秀  

黄希骑行一事被媒体报道后,家人关注。

 

9月的江城,阳光炽烈。9月4日,负责学院迎新工作的黄希在阳光下登记个人信息,大颗汗珠从他脸上流下,“跟骑行比起来这算啥?那时在太阳底下一点遮蔽都没有”。 

 

今年2月的十堰骑行是黄希第一次远程骑行,至今想来依然觉得后怕:骑着骑着,突然公路塌方;喝水间隙,前面公路上落下十几块沙包大的石头。“早期的骑行经历既是锻炼,也可以让父母放心。”黄希说,出发之前他给家人做了很多思想工作,才说服他们。他还特意到学院的团委盖章,证明自己的学生身份,然后到孝昌县、周巷镇政府拿到盖了公章的证明。 

 

骑行到上海时,黄希与在沪工作的姐姐黄欣见面。黄欣说,她最担心的是安全,“露营会不会有危险,路上交通安不安全……尤其是那几天有台风,每天都在跟他保持联系”。  

 

其实,黄欣心里还有隐忧,那就是弟弟略显“高调”的环保宣传。  

 

大一时黄希徒步回家就有武汉媒体报道过,以前过年回家,总有亲戚朋友会当着黄希的面说他上新闻了。黄欣曾在网上看到一些负面评论,忿忿不平,“有人说他是在网吧把钱用完了才走回家,还有人说就是‘装’……”黄欣忍无可忍,匿名去留言反驳:“这简直就是网络暴力,尤其是对涉世未深的学生,会带来很大压力。”  

 

骑行沿途,黄希会在网络上分享每天行程,不少人留言鼓励。这次骑行被媒体报道后,也有亲戚在“黄氏大家庭”微信群夸他“敢闯敢干,很不错!”

  

“也许对他而言,分享每天的行程也算是一种支撑力,帮助他自我监督。”但黄欣担心这种高调的方式可能会来不利影响,“我希望他不要太在意得失,不要太在意是否会得到别人的关注。”  

 

实际上,即便是“绿色江城”这类在当地已小有名气的环保组织,也会面临“是环保还是作秀”的质疑。  

 

今年3月,绿色江城组织志愿者在沙湖边开展“每月湖泊清洁日”活动,一名老人指着正在捡垃圾的大学生说:“这里本来就像个垃圾场一样,应该是政府来管的,父母花那么多钱让你们到学校不是捡垃圾的,应该好好学习,每个月来捡一次垃圾作秀有什么用?”经过好一番解释,对方才理解。 

 

在骑行路上,黄希也遇到过特别冷漠的人,直接声称环保与其无关,甚至还劝说“大学生不要再浪费时间”,黄希笑笑便走开。  

 

记者曾追问黄希为何要专门准备笔记本并去环保部门拜访,黄希坦诚回答:“问卷和留言集中在一个本子上,只是为了方便。”他说,沿途宣传环保才是最重要的,“说不定以后可以把它拿给我儿子、孙子看,告诉他们我做过什么,这是我唯一的私心。”   

 


为家乡出发  

 

“家乡不只是我走上环保路,潜移默化的源动力,也是我走上环保路后,窥探中国乡村环境变化的缩影。”自去年8月初起去农村教村民垃圾分类的陈立雯说,家乡的垃圾问题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今年7月下旬,这位海归硕士最终下定决心回到家乡从事垃圾分类,时常坐着一辆农用三轮车,挨家挨户收垃圾。

 

在这个夏天,陈立雯所经历所感知的,是意料之外的村里人的支持,“他们渴望被组织起来,改变目前垃圾随意乱倒的环境,让自己的生活环境更加美好”。

 

近年来,有不少年轻人选择回到家乡普及环保。两年前,黄希刚进入大学做自我介绍时说,自己之所以选择环境工程专业正是因为看了一部关于环保的纪录片,让他想起从小生活在采石场附近的人。  

 

黄希的家在孝昌县周巷镇,外婆家距离他家三四公里,那里三面环山,风景优美,儿时他常和姐姐一起爬山,度过了愉快的童年时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山里开了多个采石场,三面的山都被挖没了,夷为平地,从他家走到外婆家的路上到处是灰尘,连路边的树木也看不见绿色。黄希外公的腿是被采石场的石头压伤的,至今仍时不时去医院检查。好在近年来,附近的采石场几乎都被关停,生态环境在逐渐好转。  

 

大二时,黄希接过学院环保协会会长的职务,那段时间环保协会新老更替、人员流失,只剩下寥寥数人。黄希带着协会成员参加湖北大学生绿植领养活动,在学校举办环保表情包大赛,还到汤逊湖边清理道路垃圾、测水质,协会规模壮大到50多人。

 

此次暑期环保调研活动成员之一的陈杰来自上海崇明,他负责在崇明和宝山做问卷调查。8月21日,他与黄希在崇明岛会合。生物工程专业的他之所以参加环保课题,也与身边环境有关。小时候陈杰住在农村奶奶家,在小池塘钓螃蟹、龙虾,但是后来虾蟹日益少见,甚至有时会在河里看见农药瓶。  

 

“出发点就是想关注从小生活的环境,毕竟崇明最大的亮点就是生态。”陈杰说。上海崇明岛,由长江冲积而成,是上海市乃至长三角的重要生态屏障。去年6月,上海市人大表决通过了将崇明岛建成世界级生态岛建设的决定,通过立法保障崇明“生态立岛”、绿色发展。今年9月5日,2018上海崇明生态岛国际论坛开幕,这是上海明确“要举全市之力推进世界级生态岛建设”之后的首次论坛,来自世界各地的众多专家齐聚,为崇明建设世界级生态岛建言献策。

 

近两年陈杰再回老家,发现变化颇巨:曾经发臭的小河,经过治理后不再丑陋;农村还实行了垃圾分类,奶奶家以前只有一个铁皮桶,现今村里给每家每户都发了两个颜色不同的垃圾桶,每天都有人回收,一只“可烂”,另一只“不可烂”,简单易记,老人和小孩也能分得清晰。“我和黄希在崇明做问卷的时候,碰到的外来工作人员都说这里环境好。”陈杰说。

 

推广垃圾分类的志愿者正是崇明生态环境改变的要素之一。他们要挨家挨户说服村民,还要翻开垃圾桶“现场教学”。原先老百姓不理解,埋怨志愿者“没事找事”,自嘲“农民不乱扔垃圾就不错了”,而今一日日耳闻目睹,从不习惯到习惯,也就亲眼见证了家门口的环境渐渐有了起色。

 

武汉市黄陂区环委会的陈斌坦言:近年来,政府自上而下加大了环境整治力度,而基层环保的压力越来越大,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老百姓的生态环保理念于短时期内难以扭转,“所以特别希望社会上能有更多像黄希这样的年轻人,一起助力做环保”。

 

只要每个人都尽心尽力维护自己家乡环境,改变就会发生。诚如陈立雯所言她的“私心”——“为了让父母和其他还留在农村的家人,不再暴露在露天焚烧和垃圾围村的生活环境里”。

栏目主编:林环 文字编辑:林环 题图来源:受访者供图 图片编辑:雍凯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文内图向凯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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