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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节,我们专访了讲课23000多场、平均年龄68岁的中科院老科学家科普演讲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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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吴越 2018-09-10 05:31
摘要:又红又大的苹果就好比科学知识的宝库,我们做科普就是掀开一点“苹果皮”,让孩子们像小蚂蚁一样,带着兴趣和乐趣走进科学的世界进行探究。

足迹遍布全国33个省的1600多个市、县,举办23000多场演讲,听众800多万人次……谁曾想,这些数字,是由一群平均年龄68岁的科学家花了二十载春秋,一点点“攒”出来的。

 

这些科学家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中国科学院老科学家科普演讲团成员。

 

“站立在三尺讲台上,你忘记自己眼已昏花,鬓已秋霜,声音却依然洪亮。你一心只想科普,却忘记领略晚年的安详,错失了与家人欢聚的时光。”

 

今年教师节来临之际,记者专访了中国科学院老科学家科普演讲团,聆听了这群特殊教师的从教故事。

 


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导白武明没想到,退休之后,自己反而更忙了。

 

有时月初离开北京,月末才回家;这个月出现在浙江、广东,下个月已经安排好了河北和内蒙古的行程……

 

备课、讲课、评课,赶路、吃饭、睡觉。在外做科普的日子,大多是这样单调、重复。有时,几场演讲之间挨得紧,就只好压缩掉中场休息时间,举着话筒连站三四个小时。有时,市与市、县与县之间隔得远,便要起得更早,在车上颠簸得更久些。

 

自打2010年加入中国科学院老科学家科普演讲团,到现在成为一团之长,白武明越来越习惯这样的作息,每年都能整理出厚厚一沓火车票和机票。

 

与他一起奔波、奋斗的,还有演讲团的另外57名成员。20年以来,他们从未停下脚步,截至2017年底,已在全国33个省的1600多个市、县举办了23000多场演讲,吸引听众800多万人次。

 

(今年初,中科院老科学家科普演讲团获得了 “典赞·2017科普中国十大科学传播人物特别奖”)

 

【“选团员比选女婿还严格”】

 

数字令人震撼。但一切的开始,只是团员们质朴的初心。

 

1997年,演讲团创始人钟琪应时任中科院科普领导小组组长陈宜瑜之邀,着手组织演讲团,请一批老科学家一起“搞一搞科普”。没有足够的资金,没有起码的装备,老专家们怀抱着“知识回馈社会”的朴素愿望,毅然开启了这趟科普旅程。

 

这样一个最初规模不到10人、一年讲课400场的小团队,如今已发展壮大成为拥有成员58人、一年讲课3000场的“明星团队”,成员中不乏院士、博导、教授、研究员。但只有见识过演讲团如何“招募新人”,才会知道其中的严格与严谨。

 

按照团规,要想加入科普演讲团,首先要拟好自己演讲的题目和大致内容,随后认真听上两三场团员的报告,学习、揣摩,最后面对5到10名专家进行1小时的试讲,通过评审后才能正式入团。每人有3次试讲的机会,若是经专家指导后还不达标,只能遗憾淘汰。

 

轮番试讲,考查的是什么?白武明说,前来报名的老科学家大都顶着这样那样的头衔,研究员、教授、所长、馆长“一应俱全”,个个是业界翘楚。不过,演讲团选拔团员不是论资排辈,也不是谁官大或学术成就大就一定能入选,而是要求团员能在学识渊博和资历深厚的基础上,懂得科普的方式方法。换句话说,就是要懂得以通俗的语言向受众进行科普。

 

而这并非易事。一些申请者虽是“学术牛人”,但由于以前做惯了学术报告,试讲时一上来就抛公式、列图表,课件中涵盖了密密麻麻的知识点。“这样一来,底下的听众哪里听得懂、跟得上?这可不是小问题!”白武明强调,“科普是为了培养人们对科学的兴趣,教给他们最基本的科学研究的方法,而不是把某一个概念讲全、讲透。”

 

时光荏苒,科普演讲团的团长和骨干换了几任,但选拔流程始终没有变。从首任团长钟琪到现任团长白武明,若有人想“打声招呼”跳过试讲环节,或者走个过场,得到的肯定是斩钉截铁的拒绝。为此,老团员之间甚至流传着一句玩笑话:“我们团,选团员比选女婿还严格。”

 

(每年年终评议,演讲团成员们都会相互交流课程内容、打磨新课件)

 

【最“得意”的是孩子们的转变】

 

近年来,随着我国科研水平和公众社会科学文化素养的不断提升,科学普及的重要性越来越为人们所知。但早年的一些科普讲座,形式比较单一,做科普的人经验也不足,让人产生了不少误解。有人甚至觉得,“科普不过是浪费时间、走走过场”。因此,演讲团从成立之初开始,就不时遭遇这样或那样的误解甚至“冷眼”。

 

演讲团团员、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博导孙万儒有过这样的经历。那一次是去湖北武汉的一所学校演讲,开始前,校长给孙万儒规定,演讲“不得超过45分钟”。结果,45分钟一到,孙万儒“识时务”地停了,台下的学生们却不干了,恳请孙爷爷继续往下讲。等到送别时,校长已是“判若两人”,又是亲切握手,又是满脸笑容,还向孙万儒致谢:“这样的科普,我们太需要了!”

 

比起校长,真正让团员们“得意”的是孩子们的转变。

 

白武明记得,听课的孩子中,难免有几个揣着作业或是课外书来的。他们也许是想一边听讲一边写作业,“磨刀不误砍柴工”。即使是这样,台上的老科学家们也能“沉住气”。他们既不会面露不悦,也不会出声制止,只是坦然地讲课,“让孩子们自己做出选择”。

 

知识会发挥它的魅力。通常,过上十来分钟,等老科学家们的目光再次瞥过去时,台下的作业本早已被收了起来,只有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大屏幕,等待聆听下一个科学故事。

 

对于这些误会与隔阂,演讲团成员们内心都看得很开。正如白武明总结的那样,“很多地方其实需要科普、盼望科普,但因为缺少了解而向我们‘关着门’。所以,我们和听众还有一个相互认识的过程,认识了就好了。”

 

这些年,白武明和团员们发现,找他们讲课的“回头客”变多了。在一些城市的中小学、社区和企事业单位演讲完之后,对方会急忙“预订”:“演讲团下一次什么时候来,哪位老师来主讲?”还有些时候,由于大家听课的愿望太强烈,负责联络的当地科协工作人员只好 “厚着脸皮”向演讲团提出,“能否再多跑一个地方?多作几场报告?”

 

“‘回头客’多,说明咱们口碑好。”白武明说着,眼角露出笑意。

 

(孙万儒讲课时)

 

【“现身说法”时,听众反应最热烈】

 

其实,“冷遇”也好,“热捧”也罢,团员们一致认为,“把课讲好”才是最关键的。

 

其中最根本的一点,是把关内容的准确性。58名团员来自不同的学科领域,从数理化生到航空航天,从医学、心理学到动物、植物学都有。有些团员即使来自同一个研究所,细分的专业不同,研究的内容也相去甚远。为了不出错,团里规定,每个人都要守好自己的学科阵地,讲自己最熟悉的内容。

 

“现在网络太发达了,各种资料搜罗一下就能汇集成一份报告。但是,现代科学发展很快、分工又细,贸然传播‘二手知识’很容易出现差错和不准确。”白武明严肃了起来,“我们是做科普的,可不能讲错了,反过来误导听众。”

 

一次次实践证明,演讲过程中听众反应最热烈的,往往是团员们“现身说法”的时候。

 

比如,原中国地震局震灾应急救援司司长徐德诗讲述自己多次参与国内外地震应急救援行动的经历;地质学家、我国抵达北极点的第一人位梦华,讲述自己9赴北极探险的过往;原中国载人航天应用系统总指挥、中科院院士张厚英,讲述中国航天员飞向太空的伟大突破的幕后故事……

 

作为国家科技实力壮大的缔造者、亲历者和见证者,他们站在讲台前用最朴素而诚挚的语言回忆着曾经的“惊心动魄”和“不可思议”时,台下的听众被深深震撼了。从这些白发爷爷、奶奶的讲述中,孩子们感到科学是如此地靠近自己的生活,影响着这个世界。

 

(徐德诗讲述自己多次参与国内外地震应急救援行动的经历)

 

【“爷爷别急,问题没解决没事,有我们呢!”】

 

科普演讲团成员的家里,大都珍藏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纸条。一张张纸条看上去普通,却写满了各地孩子们的真心话——那是每次讲完课后,老科学家们收到的“礼物”。

 

白武明翻开手机相册,给记者展示了一张小纸条的照片。几年前,讲完课后,一名高一的学生在纸条上用中英文夹杂的俏皮话向白武明表示:“Dear Mr.Bai(亲爱的白先生),这大概是我们听过最interesting(有趣)的科普报告了!”这是来自学生的肯定和感谢。

 

也有来自学生的“宽慰”。在张厚英的不同课件中,最后一张图片总是同一张小纸条。原来,多年前,他在一所小学讲课时提到科学上还有一些没解决的问题,一名小学生听到后立即递上了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爷爷别急,问题没解决没事,有我们呢!”

 

还有学生连同纸条一起附上了自己的“小脾气”。有一次,在内蒙古包头,一位中学生递来的纸条上赫然写着:“你们来得太晚了!我之前对这方面了解太少,早知道就选修物理了。”

 

这些记录了科普演讲团20年风雨历程的纸条被大家小心翼翼地收藏着。白武明说:“想到了,我们就拿出来翻翻,提醒自己这些过往的回忆,回顾自己从事科普的初心。”

 

(孩子们的字条被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

 

【“科学就在我们身边。”】

 

曾有媒体向科普演讲团询问:一群白发老人做科普那么“拼”是为什么,想达到什么目标?副团长徐德诗的回答很淡然,他说:我们从不寄希望于所有人都能感兴趣,但每场只要有一个人能感兴趣,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事实上,科普演讲团不希望自己的授课像一阵风一样,“刮完就走”。每次讲完课,团员们肯定会把自己的邮箱地址留在幻灯片上公布,生怕有的学生因为现场人多,不好意思举手而错过了提问的机会。对这些每天必查工作邮箱的科学家来说,只要有问题发过来,看到了就一定尽快回复。有时,一来一往通信多了,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互相之间也结下了特殊的情谊。

 

其中,团员们最津津乐道的,是张厚英和来自山东诸城的小崔同学的故事。有一年,张厚英来到了小崔所在的学校讲课,当时正上高三的小崔,听罢心潮澎湃,当场下定决心,要追随张院士,成为一名中国航天人。那一年,他报考了南京航空航天大学,顺利入学。4年后,他又考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攻读研究生。毕业之后,小崔果然成功地在张厚英所工作的中科院国家空间科学中心报到,实现了自己少年时许下的愿望。

 

看着当年的中学生因为一场科普报告确立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不断发奋学习,成为国家科学发展的下一代领航者,团员们心中尽是满足。

 

从1997年到2018年,《中国公民科学素质调查报告》中具备科学素质的公民比例的数字逐步提升。科普演讲团的成员们也欣喜地看到学生们整体素质的变化。“过去大家可能就对这个科学现象是怎样的比较感兴趣,但现在更多的人会问‘为什么’,还想要了解这个科学现象对人们的生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如何做好预防工作等。”白武明说,“未来的孩子们会给我们更多惊喜,我们只管继续坚持。”

 

“科学就在我们身边。”他们一次次这样开场,步履不停。

(张厚英在孩子们心中“种下”航天梦)

 

【对话 | 做科普就是掀开一点“苹果皮”】

 

上观新闻:今年初,“典赞·2017科普中国”的颁奖大会上,徐德诗副团长朗诵了徐文耀副团长创作的《科普常青树礼赞》。其中有两句是这样的:“站立在三尺讲台上,你忘记自己眼已昏花,鬓已秋霜,声音却依然洪亮。你一心只想科普,却忘记领略晚年的安详,错失了与家人欢聚的时光。”这是团员们生活的真实写照?

 

白武明:我们常常跟有意加入演讲团的人说,别小看科普这件事,坚持下来很不容易。去年一年,团里讲课最多的是研究核物理学的陈贺能老师,足足讲了216场,除去周末和节假日,几乎都在讲课。没有足够的热爱,是做不到的。

 

在家的时候,团员之间也会通过电话、邮件、微信交流。有的人是“夜猫子”,我们属于“百灵鸟”,可能早上三四点起床后,就拨一个“热线电话”,相互交流最近的新热点,为下次讲课作准备。

 

当然,演讲团经常在外面跑,我们也要考虑团员家属的意见。一般来说,两口子的身体都比较好,家里相对没有太多的负担,我们也更放心。很多时候,团员家属还会主动参与进来,作为新准备好的课程内容的首批听众,提意见、“挑刺”。

 

上观新闻:有人说,这个由科研工作者组成的团体对待所有事情都格外严谨。

 

白武明:我们一致认为,要让这个团队的科普事业稳定可持续发展,规章制度是不可少的。除了书面形式的团队宗旨、入团程序、团员守则,我们还会定期制作简报,把近阶段的课程开展情况反馈给大家。每年的年中和年末还会有集中演讲评议,把平时忙着各地讲课的团员们聚在一起,提升老内容、开发新课程。年纪大的团员还可以趁此机会向年轻一些的团员讨教幻灯片制作技巧和其他电脑操作技巧。在我们团里,所有的课件内容的制作都是大家亲力亲为、严格把关的。

 

上观新闻:团员的平均年龄是68岁,但近年来也吸收了一些相对年轻的新生力量?

 

白武明:对。我们吸纳了几位“60后、70后”,比如北京植物园科普馆馆长王康和国家动物博物馆科普策划人张劲硕。他们的本职工作就是面向公众,尤其是青少年进行动植物方面的科普教育,各方面都符合我们团招人的要求。只要是社会上需要的人才,我们就可以吸纳,不见得要够“老”才行,讲课质量才是我们团不能突破的“红线”。

 

这些年来,中国涌现出一大批致力于科普的公共人物和组织,通过互联网等新媒体手段传播科学知识,批驳谣言。对我们来说,仍然希望能有更多的研究人员参与到我们“走南闯北”、面对面式的科普工作中来。目前,我们正在邀请人工智能和海洋科学等新兴领域的专家加入,不断更新我们的“课程菜单”。

 

上观新闻:不管是讲课还是出席其他活动,科普演讲团的团徽总是特别引人注目。徽章上画了一只在苹果上爬动的小蚂蚁,有什么含义?

 

白武明:这个标志其实包含了一个小故事:一只小蚂蚁在苹果上爬来爬去,无从下口。一只手为它掀开一点苹果皮,于是小蚂蚁尝到了苹果的甜头,就钻了进去。

 

又红又大的苹果就好比科学知识的宝库,我们做科普就是掀开一点“苹果皮”,让孩子们像小蚂蚁一样,带着兴趣和乐趣走进科学的世界进行探究。

 

其实我们能做的很有限,希望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科学的薪火播撒到孩子们心中,为中国的未来再出把力。我们的目标,是再讲20年!

(科普团团标)

 

栏目主编:龚丹韵 题图来源:受访者供图 图片编辑:雍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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