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一些社交网站和视频平台、热搜话题和流行的拼点赞式的文化短句中，存在着“一句话”差评、简单的情绪宣泄、“给经典粗暴贴标签”的快餐式文学阅读风气，且大有泛滥之势。

打开一些社交网站和视频平台弹幕，诸如《红与黑》是“凤凰男的逆袭”、《包法利夫人》是“爱慕虚荣的白穷美”、《英国病人》《安娜·卡列尼娜》是“冠冕堂皇给婚外情洗白”、《廊桥遗梦》是“教唆中年主妇抛弃家庭放飞自我”等等，对文学名著名作的“一句话”差评便纷纷撞进视野。还有网友以不符所谓“道德标准”来指摘这些经典名著和其中经典的人物形象，但多是止于简单的情绪宣泄或快餐式评价，极度缺乏深度、理性的思想和审美观照分析。

对这些经典的简单粗暴的“差评”，用的是“贴标签式”的评判手段，完全忽略了对这些经典作品的深入探究，对经典名著的内容、人物和思想，不是置于特殊的社会时代背景下客观看待，而是不问青红皂白地用一根高悬的标线进行低评、抵触、驱逐，用简单的标签加以“道德诋毁”。这些所谓“一句话差评”引发大量评论，诸多书评人慨叹：浮躁之风下，这样不经推敲的文字越来越多，真正的文学批评却似乎失语，被情绪化表达挤占了空间，这是当下快餐阅读和时代文化浮躁情绪的典型反映和折射。种种“粗暴贴标签”式误读或歪读，让那些曾经引领审美与思想向更高层次迈进的经典作品，陷入狭隘、嘈杂、浅薄的文化尘嚣之中……

笔者不禁想到卡尔维诺对人类经典特征的论述，“经典作品是这样一部作品：它把现在的噪音调成一种背景轻音，而这种背景轻音对经典作品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经典作品是这样一部作品：它不断在它周围制造批评话语的尘云，却也总是把那些微粒抖掉”。

伴随着种种时代文化“噪音”和“不断在它周围制造批评话语的尘云”，卡尔维诺想说的，正是自诞生之日起，经典就在经历着的文化际遇和历史命运。被他不幸言中的是，我们的文化精神生活和阅读生活中，似乎也正浮现着很多这样的“噪音”“尘云”。我们有过否定、解构、游戏和颠覆“经典”的文化风气，使经典审美尊严扫地，仅仅充当一些人荒谬的调笑对象；有过通过“恶搞”来娱乐、反讽经典，热衷“浅阅读”“碎片化阅读”，远离经典、轻蔑经典，甚至曾搞出个“死活读不下去排行榜”，把经典游街示众……不时出现的这种对待经典的粗暴行径，实质上暴露出的是浅薄可笑、粗暴简单、无知无智的底色和文化虚无主义的态度。

粗暴“贴标签”式的对待经典的态度，为什么屡屡出现在我们的文化视听空间，甚至成了所谓的文学阅读、文学批评、文学审美的时尚潮流和流行趣味？这恐怕是娱乐至死的时代一种常见的文化现象。在浮躁的文化氛围里，我们对待文化、尤其是在对待人们观念里神圣的东西时，运用的思维标准和判断方式，常常是娱乐化的、模式化的、反讽的、浅薄的、无聊的，思维变得简单化、幼稚化甚至粗暴化，我们轻轻松松就在一句脑筋急转弯的顺口溜面前，放弃深入的思考，放弃对抽象的领悟，放弃理性精神的训练。

在这种文化风气和趣味下，文学阅读与经典阅读已经没有了对于心灵深处的指向，没有了精神的对话，一切以实用、消费为原则，以适用与快意为反射。我们没有耐心去等待事物的成熟，等待经典需要的审美、道德和心智的成熟，我们似乎忘却了文化经典才是人类永远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我们已经感受不到经典中自然的文笔带给我们的惊奇和兴奋，更不能通过经典作品去发现人类普遍的心灵图景。我们的文学感觉变得越来越粗鄙，文学口味逐渐滑向肤浅、平庸，体会不到优秀的文学带给我们的文字之美、人性之美和世界之美……

浮潮之下，沉渣泛起。

然而，我们也听到文化哲人曾经这样说——经典是通过顽强存活而给自己挣得经典之名的，尽管经典会受到拷问质疑，甚至历经最糟糕的野蛮愚昧的攻击，但经典不是娇弱的，是不惧攻击的，这是经典的历史的一部分，是不可避免的，只要经典娇弱到自己不能抵挡攻击，它就永远不可能证明自己是经典，因为抵挡了这样的攻击，才更能证明经典的力量。

“给经典粗暴贴标签”，无疑是缺乏根据、充满臆断的，但经典作品无惧受到质疑——只有无人继续阅读经典的可怕时刻，经典才会找到“安宁”。“给经典粗暴贴标签”的这种流行文化恶趣味，给我们大部分人一个提醒，即如果被“差评”遮住经典阅读的兴趣与习惯，我们的精神世界最有可能出现的是一无所有的荒原。

（本文由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