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一走,人流量断崖式下跌,奉贤博物馆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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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0-10 14:07:00

今年8月10日,第九号台风“利奇马”登陆沿海。为防止灾害天气影响,上海许多室内外公共设施、场所闭门谢客。

新落成的奉贤博物馆是当天为数不多坚持营业的。尽管在上午9点开门之际,博物馆长张雪松曾有过片刻犹疑:谁会在这样的天气来呢?可就在下午4点半结束营业时,博物馆当日的参观量还是突破了1000人次。换句话说,有1000名多观众,在极恶劣的气候条件下,仍选择造访。“出道即巅峰”,这是当时用来形容奉贤博物馆,再合适不过的字眼。

8月17日,也就是那场台风过后一周,为期3个月的奉贤博物馆首展——“雍正故宫文物大展”谢幕,国宝们在当天被运送回北京故宫,馆内仅剩常设展厅里为数不多的本土文物。从那一刻起,奉贤博物馆不得不直面人流量的断崖式下跌,仿佛短暂的高光时代就这样终结。接下来,这个花费6个多亿、建造了700多天的博物馆该何去何从?

(一)3个月,见证一座博物馆的跌宕命运

2017年,上海市奉贤区重金邀请了日本新生代建筑师藤本壮介,设计当时即将新建的奉贤区博物馆。新馆总建筑面积3.6万平方米,建筑主体由3个相互连接又相对独立的椭圆建筑构成,它们之间,通过屋顶的公共绿化及环形通道、二层连廊、一层的景观水系和公共空间层层连接,美轮美奂。

场馆虽不是国家一级博物馆,却在设计时预留了一个“一级标准”的展厅,可以承接国内最高级别的临时展览。这也是故宫国宝级展品能在这里展出的重要原因。在目前上海所有博物馆里,其空间格局、功能设施是绝对拿得出手的“优等生”。

首秀“雍正故宫文物大展”更是让它甫一开业就获得了极高的知名度:来自本市的,外地的,乃至海外的游客,都循着雍正的脚步,赶到这个叫“奉贤”的地方。人们十分好奇,120余件雍正时期的国宝,离开故宫后首次造访的中国大陆地区博物馆,为何会是上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馆”。那段日子里,奉贤街上问路的人,十有八九是要去博物馆的;许多好心的当地人,都有过顺路搭载外来游客的经历。最多的时候,场馆一天要接待近8000人,十几名讲解员总是不停地迎来送往,馆长办公室窗户正对着的那个地下停车场入口,道闸无时无刻不在抬起,合上,抬起,合上。

还有许多细节值得关注。由于博物馆开馆时,周边设施仍处在建设收尾阶段,从最近的地铁站到博物馆门口,2公里路程只设一班公交车,运量和频次都无法满足千里迢迢赶来观展的人们迫切的心情。一些商业嗅觉灵敏的人,开始驾驶私家车,以10块钱载一位的价格,往返于博物馆和地铁口之间,一天下来收入不菲。“奉贤博物馆”微信公众号,也从发布新馆首展信息后,结束了4年平均阅读量刚过百的惨淡运营,忽地获得过去上千倍的关注度。

首展撤展之日,奉贤博物馆公布了从今年5月16日正式运营以来3个月内的人流量,17.2万人,大致相当于上海一个运营良好的区级博物馆一整年的客量。但张雪松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振奋的情绪。“他们是奔着雍正来的。”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狂欢,人群散尽,奉贤博物馆还是要面对自己的本来面目——首展结束后的第一个星期,博物馆的日均客流“唰”地跌破一千,所有投机的“小黑车”四散而去。

张雪松说,在他做博物馆长的许多年里,没有一刻像这般落寞,他拼命想制止这种急速的跌宕——所有工作人员加班加点,以超常规速度完成新展的布置,20天后,上海国际纸艺术双年展就在奉贤博物馆拉开帷幕。可以想见,它被寄予了怎样的期望。

(二)博物馆能否“得救”?问题没那么简单

站在纸艺术专业角度,目前正在展出的上海国际纸艺术双年展,阵容足够“豪华”。100多件来自德国、法国、荷兰、保加利亚、哥伦比亚、韩国、日本、印度、中国等3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纸艺术展品,多数是大师们的手笔。它们被妥帖地安放在5个展区,展现出饱满的艺术张力。

展览开幕后,许多从事设计行业的专业观众闻风而来,他们或许是其中某位艺术家的拥趸,或许想从大师的作品中寻求灵感,他们不畏路远,把奉贤博物馆当作是朝圣之地,他们中甚至有人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如果这样的展以后都要放在奉贤,我搬过来住也没关系。”

在展馆里兜转了两天,馆长张雪松悬着的一颗心暂时放下了。“办这样的专业展,最怕专业观众失望。”他觉得只有让内行做出评价,才能体现一个博物馆真正的策展水平。幸运的是,似乎在外行眼里,这个展也不负一看——上海国际纸艺术双年展期间,每天会有普通市民、学生走进展厅,在某幅作品面前驻足,评说,露出或疑虑或顿悟的神情。

很快,奉贤博物馆的人气回温,并稳定在日均1000人次以上,相比同级别的博物馆,客流量处在上部水平。这是否意味着博物馆的“得救”?恐怕没那么简单,有人已经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同样是区级博物馆,去年春,金山博物馆整理出版一本近900页、计140万字的《白蕉文集》,再次掀起了一股“白蕉热”。 “二王”帖学是书法典范,在中国书法史上,能入其三昧之地者凤毛麟角,可金山籍书法大家白蕉却深得堂奥。随着白蕉的再度“走红”,金山区博物馆咸遂濡泽。“再算上当地早已蜚声中外的良渚黑陶,金山区博物馆光凭这两样,几乎可以成为全国各地书法爱好者和历史爱好者必去的‘打卡地’了。”张雪松说。

白蕉作品引来瞩目。

可奉贤博物馆又有什么?不夸张地说,这是一个根本无法依靠内部资源得以存活的博物馆,它本身,没有独一无二的藏品,也没有让人触手可及的优越地理位置。如果它也有一个如“白蕉”一般有重要历史地位的文化符号,或者它可以安然处之; 如果它“长”在市中心,或者还会有人愿意来阅读一下它别致的建筑本身。但此时此刻,它还不能回避自己现实的“平凡”。

(三)展览排到2020年,外来资源或可成“救命药”

几天以前,记者在奉贤博物馆的馆长办公室,第三次见到张雪松。距离5月开馆前的初遇,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时间。半年里,有个问题在张雪松的脑海里反复出现,又反复得到证实——雍正故宫文物大展、上海国际纸艺术双年展,假使能够常常“外借”到一些有含金量的展览,这座博物馆或许也会有立锥之地。

中国工艺美术品大展,集成了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的作品,如果让它接棒上海国际纸艺术双年展,会掀起波澜吗?“可达之境”中国古代建筑艺术展,一年前曾在上海博物馆推出,一个个古建模型、一张张线图手稿,让千山万水中的庙堂楼阁说话;来自安徽的香道展,远可追古人上千年的用香文化,近可察当今香料的发展与演化,甚至还与奉贤自身重点发展的化妆品产业有现实呼应;阿富汗黄金展,200余件来自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珍宝,带着文化传播的使命,游历了国内20余座城市,最终游走到奉贤这一站……如果是它们来了呢?尽管无法预见反响和效果,奉贤博物馆还是借助各种行业内的资源,将它们一一引进,展览计划一下排到了2020年。

不久前在南京展出的阿富汗黄金展。

但张雪松仍感不安,他需要知道未来两年,三年,甚至五年,在他手中的这座博物馆,能不能有可预见的发展。他着手为奉贤博物馆谈下了一桩合作,对方是一家在设计、文创、物业、餐饮等领域都有涉猎的集团公司。在免除场地费的前提下,这家公司很快将携资源和团队进驻奉贤博物馆,开展餐饮业务,组织日常活动,甚至尝试引进商业展览。而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将主要负责策展和对引进内容的把关。双方各现其长,只为这家博物馆能生生不息。 

当然,这也是奉贤博物馆囿于现实条件的必然战术选择,“我们只有20几个员工,几乎做不了什么。我们需要市场化的力量来帮助运营,才能不浪费这么多美好的空间。”张雪松说。尽管这种合作目前来看还颇具试验性——这家集团公司计划,进驻后能培养一些网红餐饮、网红文创,让博物馆即便处在展览空窗期,也能吸引人潮。但双方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在和企业商谈时,张雪松也不止一次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这里人流量时好时坏的。”

(四)一座好的博物馆,郊区同样需要

一个城市如果没有一座好的博物馆,就如同一个人的灵魂失去附着。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世界上大多数城市的现实情况是,只有生活在市中心,被密织的交通路网包裹着的人们,才有权利把逛博物馆,当作是家常便饭。之于那些郊外的,人口稀疏的地方,博物馆是要兴师动众才能偶尔企及的“景观”。

然而在上海,随着郊区百姓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日益增长,一部分人已经把文化设施当作日常生活的“刚需”。就以奉贤为例,在区域大力发展文创产业的过去几年中,许多龙头企业却面临着管理层的高频换手率。有些高管的离职理由听起来像在开玩笑:“我只是不想周边请客吃饭只能去农家乐,娱乐休闲只能去KTV。”

或许这就是玩笑,却折射出过往郊区高品质文化的贫乏和郊区文化消费中的不得已。今年以来,随着奉贤博物馆、九棵树未来艺术中心的陆续对外营业,已有的文化消费需求得以满足,潜在的需求也正加速形成——就在国庆期间,九棵树推出的首个户外亲子森林嘉年华竟在短短三天里,持续接待了4000余人,副总经理田飞说,她终于可以收起此前的种种隐忧,全身心地投入到后续内容的运作中去了。

而这也恰恰给了张雪松继续把博物馆做下去的信心:“奉贤一定会需要一个优秀的博物馆的。而我们的博物馆,也愿意和成千上万老百姓的文化意趣共成长。”

栏目主编:唐烨 本文作者:杜晨薇 文字编辑:杜晨薇 题图来源:孟雨涵 摄
内文图片:孟雨涵 摄;奉贤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