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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2米处的“蜘蛛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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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逸君 黄海昕 2016-03-02 19:45
摘要:一群在城市寻找建筑制高点拍摄城市风光的摄影师,戏谑地给自己冠上了一个苦行僧般的名字——“爬楼党”。“平日里我们早已习惯于用平视或是仰视的视角来打量自己身处的这座城”,余儒文说道,“换一个角度看城市,它竟然会呈现出如此令人意想不到的神奇面貌”。

在中国大陆城市中,拥有最多200米以上摩天大厦的上海,成为“爬楼党”的发源地和“朝圣地”,全国各地乃至世界级的登高摄影爱好者慕名而来。我所认识的余儒文就是这样一个爬楼党。在目前开放型观景平台极度稀缺的情况下,余儒文认为“爬楼党”选择“混”进高楼实属无奈之举。“自己就像只笼中鸟,渴望能寻找到一片桃花源。”

插画创作/黄海昕

 

登顶632米是怎样一番体验

 

凌晨三点,余儒文收起了地上铺了一夜的报纸,被冻得直哆嗦的他觉得血管里的血液又开始变得滚烫,撞击着每一根跳动着的神经,躁动不安。“嗖”地一声他把外套拉链拉到了嗓子眼儿,背着两台相机和背包里四支沉甸甸的镜头,一级一级地开始往上爬。

 

凌晨2:30,上海中心120层。 余儒文 摄

 

走了几步,余儒文顿了顿,抬头向上望着盘旋出去的楼梯——“就像传说中的‘天梯’,将圣徒指引向造物主的位置”。他知道,沿着盘旋的阶梯再往上爬就是上海中心的楼顶最高处。心跳和脚下的步伐不知不觉合并为一个频率:“咚咚”“咚咚”……余儒文加快脚步,拉着扶手向上攀爬。

 

心在狂跳。回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还半梦半醒地躺在120层工地的石膏板上,饿醒一次、冻醒两次,在饥寒交迫的窘境中煎熬着每一秒。而现在,令他整整渴望了两年、无数次在梦境中出现的朦胧瞬间就这么真真切切地摆在了眼前。距离触摸“天际”还有一步之遥,余儒文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一个跃步,他到了,云端。

 

120层工地睡觉自拍照。 余儒文 摄 

 

登顶是什么感觉?余儒文说是扑面而来的恐惧、随之而来的敬畏和内心不可言喻的平静。耳边的风呼呼地怒吼,纵使没有恐高症的余儒文仍然感到脚下打飘。

 

魔都此刻还笼罩在暗夜之中,从632米的高空俯瞰下去,整座城市好似一张镶嵌着点点碎钻的网格,透着女子般的妖娆魅惑;泛红的天际线和灯火阑珊的大地在露出鱼肚白的天空下交相辉映,太阳在地平线下积蓄着能量正呼之欲出。余儒文拿起相机拍了几张试效果,一边琢磨一边不断地变换位置和角度。一阵忙碌过后,他选定了机位,开始等待,等待日出的到来。

 

 

泛红地天际线和灯火阑珊的大地在露出鱼肚白的天空下交相辉映。 余儒文 摄

 

突然,灯光全部熄灭,大地一片万籁俱寂,只有白白的烟雾在黄浦江上无力地蒸腾。那一刻从来不会事先打招呼,世间的奇观总是嘉奖给最虔诚等候它的人。天边遥远的云朵背后不经意地走漏一丝金光,太阳一个跳跃冒出了脑袋,逐渐升腾,用母亲般的温暖亲吻着大地。上海中心在阳光的照映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影子横跨了整条黄浦江,一路蔓延至静安区,最后与延安高架的龙柱精准地吻合在了一起。余儒文被眼前这番景象所震撼,手中的快门按下又弹起,3小时近200张照片,站在上海的最高处,看着脚下的城市正从睡梦中逐渐苏醒。余儒文说,自己恨不得天天都来这里,站在制高点望穿这座城。

 

 

 

 

632米的日出。 余儒文 摄

 

上海中心在阳光的照映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影子横跨整条黄浦江,一路蔓延至静安区,最后与延安高架的龙柱精准地吻合在了一起。 余儒文 摄

 

上海中心楼顶全景,此图于2015年9月荣誉美国摄影学会 建筑类摄影 铜牌奖

 

 

632米日出, 余儒文的“另类”自拍

 

日出时分的留影

 

“当然我也遇到过险情。那是6月底,我唯一一次拍到魂牵梦绕的云海波涛。” 余儒文回忆道。或许是那天自己有些兴奋,更换器材时打开镜头盖的刹那一个不小心,盖子透过屋顶的铁格栅掉了下去,坠落在121层的地板上,坠落声在整个空间里回荡。“那个瞬间心头一紧,仿佛自己失重了一般”。余儒文无法忘记那只意外掉落的镜头盖。沉默许久,他说:“幸亏摔下去的不是我。”

 

 

 

余儒文唯一一次在上海中心楼顶拍到的云海

 

上海中心楼顶的铁格栅,从下望去121层的地板清晰可见。 余儒文 摄

 

“希望快门能赶上铁锤和挖掘机的速度”

 

不同于科班出身的摄影师,余儒文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系。“我也只能算个半路出家的摄影爱好者”,他自我调侃道。好在艺术总有相通之处,这一点在余儒文从美术转向摄影的过程中深有体悟。“一幅画或是一张照片的最终呈现,离不开对构图、色调、光影这三者的考量。从前我用笔来绘画,现在则通过镜头来展现我的想法。”

 

大学时期的余儒文

 

2011年,余儒文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台单反相机,从此开启了他由业余走向专业的旅程。每年的7月至10月夏末初秋之际是上海天气最晴朗、景色最为宜人的时候,也是余儒文的“爬楼季”。扛上两台相机,余儒文在人海与建筑中穿梭,“一台负责大场景的拍摄,一台则专门抓拍细节”。凌晨守候着沉睡的魔都,待拍完日出后去上班,下班后又一路小跑,与夕阳赛跑,记录壮美日落的瞬间。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最疯狂的时候,一周四天,余儒文都在爬楼,一次拍3、4个钟头,每次几百张照片,一年下来积累的照片将近1万多张。

 

 

 

 

 

余儒文镜头下的上海

 

要有多爱魔都,才会去看她的千变和万化。在上海土生土长的余儒文,对这里有着解不开的眷恋。“北苏州河路有过这么一栋建筑,它叫公济医院,我的母亲曾在里面工作。后来,那里又成为我的出生地。”余儒文试着回忆,“记得医院里有座大花园,里头种着一棵硕大的香榧树。”他说自己儿时的记忆就是围绕着一座医院、一个花园和一条河展开的,“那时还裹挟着臭味的苏州河,母亲时常抱着我走过,去看她的晨光与余晖。”

 

  

 

 

 

         

 

 

公济医院资料图,也是余儒文的出生地

 

公济医院也就是现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前身,曾经是上海开埠以来最早的西式大医院之一,后由于院址合并搬迁。老建筑被房地产商接手,经历东南亚金融风暴后人去楼空,一度成为外来人员群居场所。直至世博会期间,这栋跨越了三个世纪的老建筑由于过于破败,几经翻修,最终还是被拆除了。每当余儒文用镜头从高空滑过这片土地时,他的心里感到空落落的。他小心翼翼地从电脑里翻出一张老上海明信片,封面印的正是公济医院,这张小小的卡片帮助他勾勒和填补儿时逐渐模糊了的记忆。

 

  

老上海明信片上的公济医院

 

“我怕再不记录,有一天记忆没了,我们还拿什么去回忆过去?”去年1月23日晚上,余儒文来到了康定路600号,在那里即将被拆除的残垣断壁上,一群艺术家用创意和激情画满了每一处空白:侧身熟睡的少女、执笔作画的孩子、探身对话的学生……就在余儒文举着相机拍摄的时候,施工队开进了空地,他亲眼目睹了一堵堵墙被推倒,而这组照片也就成了康定路涂鸦的“绝唱”。“摄影师席子说过,他希望自己的快门能赶上现在这些铁锤和挖掘机的速度,我想做的就是用力把将来可能或就要消失的东西用镜头记录下来。”

 

涂鸦的绝唱  余儒文摄,2015上海市摄影艺术展览 入选作品

 

“自己就像只笼中鸟,渴望寻找到桃花源”

 

在成为一名“爬楼党”以前,余儒文曾“驻扎”外滩三年,以地平线的视角拍摄陆家嘴,但最终呈现的作品总是距离预期差了一步。直到有一天,余儒文在网上看到了“爬楼党”拍出的照片,他突然意识到,如今的上海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陆家嘴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使整座城的天际线变得起伏剧烈起来。站在这些超高建筑上俯瞰上海,面前呈现的景观是过去在外滩建筑上所无法比拟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千百年来人类趋近自然的一种本能。“上海周边没有山脉,无法登山拍摄城市,这些层出不穷的高楼大厦给了我们俯瞰城市的机会,冥冥之中也是对古人登高情怀的传承。”

 

 

 

 

陆家嘴 2012~2015  余儒文摄

 

目前上海拥有200米以上的摩天大厦约53座,其数量在中国大陆城市中遥遥领先。余儒文说自己所知道的北京“爬楼党”无不艳羡这里,每年这些发烧友都会定期来到上海“朝圣”。以黄浦江为界,两侧绵延的外滩万国建筑与浦东摩天大厦点头相望,一边是古典的悠扬婉约,一边是现代的铿锵激昂,两种音符的碰撞勾勒出一副多层次的画卷,令人叹为观止。“在上海,不管在陆家嘴、南外滩、北外滩、南京路步行街……无论到哪里,周边的高楼大厦都能给摄影者好的拍摄角度。魔都天然的‘身高’优势赋予了在这片土地上的摄影者神圣的特权。”

 

以黄浦江为界,两侧绵延的外滩万国建筑群与浦东摩天大厦点头相望  余儒文 摄

 

虽然坐拥着绝佳的资源,“爬楼党”却“爬”得很辛苦。” 余儒文说爬楼的苦只有尝试过的人才明白,每一幅照片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付出和辛酸:为了追求一个角度,费尽周折地爬上楼顶,却发现大门紧闭,颗粒无收;有时保安下班,电梯停运、大门反锁,面临着几天都回不去的危险……

 

上海现开放的登高拍摄点有东方明珠、金茂大厦和环球金融中心,但摄影迷们早就把这“观光三件套”的所有角度挖掘殆尽,隔着钢化玻璃的重复性创作也无法再满足“爬楼党”的胃口。于是他们开始向工地、商务楼、高层住宅进军,而这些地方本就没有设立观景平台、没有防护措施,更不会有人来保障人身安全。在目前开放型观景平台极度稀缺的情况下,余儒文认为“爬楼党”选择“混”进高楼实属无奈之举。

 

 

 

开放型观景平台极度稀缺的情况下,“爬楼党”只有向工地、商务楼、高层住宅寻找更好的角度

 

“自己就像只笼中鸟,渴望寻找到桃花源。”余儒文告诉我,其实上海的很多商务楼和居民楼视角颇佳,倘若能将楼顶改建为观光平台,通过收费的形式对外开放,限制客流并安排安保陪同,此举或许能在给游客以不同视角看上海的同时,也为摄影创作者带来更多的选择,从而达到管理者、游客、摄影迷的“三赢”。

 

2015年9月23日,潘石屹通过个人微博宣布:外滩SOHO江景平台免费向摄影爱好者开放

 

爬楼摄影,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旅程。“感谢我父母和我太太的理解。我没有超人的披风、没有蝙蝠侠的装备,更没有蜘蛛侠的特异功能。”余儒文说:“我只求拍出最美一瞬的上海。”

 

Top of Shanghai 余儒文 摄

 

 

余儒文和太太在“上海市和新西兰达尼丁市结好20周年‘上海印象’摄影大赛颁奖仪式现场,身后的摄影作品《魔都三高》荣获二等奖

后  记

 

在采访中记者得知,余儒文的太太在去年春节刚刚完成了一场手术,抱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带你去看看”的想法,去年6月在朋友的帮助下,他带着手术恢复期的妻子一步一步走到632米俯瞰上海。“最让我难忘的是,当一架飞机从头顶划过时,她指着天空,童真般的笑容又再次浮现在了她的脸上。”余儒文说,他会永远铭记那一刻,不管是在他的相机中,还是在他的脑海里……

 

当一架飞机从头顶划过时,她指着天空,童真般的笑容又再次浮现在了她的脸上。 余儒文 摄

 

文字&图片编辑/陈逸君

插画/黄海昕

着调青年明日推出

《有关爬楼党你不知道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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