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位置: 深度 > 访谈 > 文章详情
对话“全国道德模范”王海滨:以后别叫我“救火的”
分享至:
 (6)
 (0)
 收藏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查睿 2018-01-22 07:01
摘要:“全国道德模范”只是对我救火这件事的一个结束,对,就是结束。我希望以后大家不要跟再提这个,也别说“那个救火的”。

时隔两年半,王海滨偶尔在半夜仍旧会梦见那场大火。


2015年6月16日,夏夜炎炎,王海滨只得将门窗敞着入睡,凌晨的一阵浓烟却将他熏醒。他心中一惊,着火了!叫醒了家人的他,赶忙从5楼挨家挨户地敲门叫醒邻居,最终打开烧得滚烫的铁门。


当所有人惊魂未定地逃出来时,才发现,这名年仅26岁的小伙子,全身88%的皮肤都被严重烧伤。


在社会的极大关注下,王海滨逐渐地开始适应了新的生活,还在去年荣获了“全国道德模范”的荣誉,社会上的各种荣誉更是纷至沓来。但如今已成榜样的他,偶尔还会想些有的没的——如果那夜没有开窗纳凉,如果铁门不会卡死,如果没有那场火灾,现在的自己又会如何?


谈治疗:曾经一度看不到希望


王海滨的家位于华漕镇诸新三村,虽然是老公房,却因为重新刷了漆,显得格外清爽。不过但凡稍加留心,在楼梯间的角落,总能找到漆黑的斑驳,便是那场大火留下的印记,历久弥新。


敲开5楼的门,见到了穿着一身家居服的王海滨,他正准备着下周一的手术。他说这是这一阶段治疗的“收官”。(注:本文刊发时,王海滨已完成手术。)


上观新闻:手术持续了两年多,“收官”的手术治疗内容是什么?


王海滨:这两年来的手术,前期以治疗烧伤为主,后期以康复为主。比如下周一的手术,主要是为了恢复功能。


(王海滨伸出左手,烧伤致使手指粘连,无法自由伸展。)


王海滨:我现在的手指没办法伸直,以前更严重,只能握拳,后来一场手术把我手掌打开了,但是手指只能蜷缩着。现在的治疗方案只能一步步让手指逐渐放松,直到可以伸直,周一的手术就是放松的最后阶段。


上观新闻:那以后不考虑植皮,把手部皮肤做得光滑一些吗?


王海滨:我还是要以恢复功能为主,至于皮肤美观程度,我暂时不考虑了。如果要讲究身体的美观,需要大量的植皮,而且要用自己的身上的皮。我的烧伤面积有88%,除去脸上的皮肤,能植皮的面积只有5%左右,这是远远不够的。可能等今后医学技术更完善的时候再考虑吧。


王海滨: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前前后后动了太多手术,跟社会已经脱节两年了。我想着毕竟还年轻,以后总归要工作的。短期内的愿望,就是能够尽早与社会接触,想做些事情。


上观新闻:两年多的手术,对普通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王海滨:医生跟我说,这么严重的烧伤死亡率高达98%,我是靠着2%活下来的。但我没想到,活下来不代表着万事大吉,后面的手术难以想象。比如烧伤后要清创,要把烧伤部分的肉全部清理掉。我在出事前体重保持在74公斤左右,等到12月能下床的时候,体重只有59公斤了。我当时一下子哭了,真是连哭了三天!


上观新闻:你当时会不会有厌世情绪?


王海滨:有些,当时对自己的身体很不满意,可能有一点厌弃自己。有社工就开导我,有一句话我还记得,要我学会爱自己。


上观新闻:有想放弃治疗吗?


王海滨:放弃治疗倒没有,只是单纯想发泄情绪吧。治疗的效果是反反复复的,今天医生说伤口在慢慢缩小,我就很开心,想哪一天完全没有伤口了该多好。但是烧伤会有水泡,只要你稍微一动,水泡破了又是一个伤口,还有就是细菌会产生耐药性,一旦产生耐药性,就得重新换个环境,伤口也会越来越大,我就会开始恐慌。在那种环境下是看不到希望的,你懂吗?


谈获奖:因为是“榜样”,只能忍着痛


王海滨在采访中非常镇定,哪怕在谈起那段绝望的时光,他也不急不慢,就好像在回忆很久前的往事。只在谈起“全国道德模范”时,王海滨变得比较兴奋。


然而,环顾整个家,没有任何奖章、任何荣誉的迹象,原来他把所有荣誉都装进了盒子,安置在卧室的角落。


上观新闻:当时得知自己有可能拿到“全国道德模范”的荣誉,会不会很期待?


王海滨:我在申报的时候就关注了一下,毕竟是全国性的,还是有点向往的。原本据说是9月20号会公布结果,我就一直等,等到20号没有消息,估计自己没能入选吧,有点失落。既然没有我,就联系了手术,定下来11月的日期。结果过了几天,镇里通知我去北京参加晚会,这才知道自己获奖了。接着赶忙把手术往后延期,回上海后又紧接着有一些活动,手术就一直拖到了现在。等手术做完了,康复一段时间,想赶在3月5日“学雷锋日”时候搞一些活动。


上观新闻:这么着急做好事啊?那你觉得自己担当得起“全国道德模范”的荣誉吗?


王海滨:说真的,我是受之有愧。比如黄旭华院士(注:同为2017年全国道德模范)、黄大年(注: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等很多老先生,他们都是在各行各业里奋斗了三四十年,也出了很大的成果。我只是通过一个小小举动而获得的荣誉,能跟他们站在一起,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鞭策、一种助推力。就好比我在康复的时候,慢慢的自己能走了、能跑了,也会越来越有自信,就自发想去感染更多的人,把事情做得更好。


上观新闻:那你对现在的“道德模范”的标签还适应吗?


王海滨:这个标签已经在了,也算是大家对我的肯定,但我心里清楚,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离黄老的标准还很远。这是我的心里话,不是那种官话。


“全国道德模范”只是对我救火这件事的一个结束,对,就是结束。我希望以后大家不要跟再提这个,也别说“那个救火的”,我更希望大家说我是做公益的,说我是帮助烧伤患者的。我要作为一个烧伤患者的身份,去关注这个群体。


上观新闻:这个标签给你带来压力了吗?


王海滨:我是在人前比较要强的人,事情发生后,吸引了社会上很多关注, 一下子把我顶到了这个位置,所以我很多情绪在瑞金医院住院时一直都憋着。当时换药就得撕开纱布,纱布跟腐肉粘连特别紧,每次撕的时候都撕心裂肺的痛。正常时候我肯定要大喊大叫的,医生就跟我说“你不要叫嘛,你是英雄”,我一听,哎呀就算了,咬咬牙就忍着。


上观新闻:看来做英雄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有没有听过大家对你的负面评价?


王海滨:这方面到还蛮好的。最多就是我走出去的时候,会被人指指点点。很多人不认识我,就会觉得说“作孽啊”这种。人家也是无心之说,我开始就会想“我做错了什么,要用这种话来惩罚我”,现在听到了就还好,我也会跟他们说,我是怎么烧伤的。


社会上对烧伤的认识还不太多,很多人都出于好奇,我希望大家对烧伤患者不要好奇心太重。


上观新闻:除了“全国道德模范”,你还获得了哪些荣誉?


王海滨:我也说不清,我不是很看重这些荣誉,奖牌什么的都收起来了。我就先这么放着,等以后有小孩了,拿出来看看还挺荣耀的。

王海滨卧室的角落里,堆满了装着各类荣誉奖章的盒子。


谈生活:学着适应“老年人”的方式


与身体上的“不完美”和陌生人的不理解相比,这场火灾给王海滨带来了太多意想不到的困难。或许当年26岁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年后的自己要过上老年人的生活。曾经热爱健身的他,不仅与健身无缘,甚至连下楼梯都如古稀老人一般颤颤巍巍……


上观新闻:你现在还会做跟火灾有关的噩梦吗?


王海滨:开始的时候会做,还比较多。不过现在也有两年半了,一直在做心理辅导,慢慢想开了一些,包括看到火和液化气都比较正常。大家对我的关心关爱也很多,让我有信心回到从前生活的心理状态。


上观新闻:你觉得现在的生活中遭遇了哪些困难?


王海滨:生活中的困难太多了,毕竟双手有很多事情做不了。比如有个东西掉了,我都很难去捡。我只能尝试着去找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打个比方,我不穿那么复杂的衣服,就穿个套头衫。鞋子也不会穿系鞋带的那种。我没法绑裤腰带,我就换松紧带的裤子。我不能爬高,只能在平地上走,就连沙发的高度我都不敢上去,担心会失去平衡,高处的东西只能叫妈妈去拿。大不了以后装修,用可下拉的橱柜。


我自己也总结过,我就是要过老人的生活方式——老人不能摔跤,所以要防摔,我还要过懒人的生活方式——不能做家务就不做家务,不烧饭不洗衣服。差不多这种生活,也是没办法。

 

上观新闻:那你适应得了这种老人、懒人的生活吗?


王海滨:我觉得人还是比较神奇的,对环境有很好的适应能力。毕竟我还年轻,对自己的适应力还比较自信。当时别人跟我说,腿是报废了,不能走路,你看,我现在能走路了。


上观新闻:你经常出去走路吗?


王海滨:不经常,我爬楼梯很困难,尤其是下楼梯。我的脚活动受限,只能保持一个角度,如果正常上下楼的话,会把脚后跟的皮扯裂。我下楼梯得扶着栏杆,倒着慢慢往下挪。所以我没事就不出门,前几天都是有活动才出门的。


上观新闻:那你一般多久出门一趟呢?


王海滨:没特别有事的话,就不出门。之前我一直待在医院里,一两个月都不出去。现在我一离开医院就回家,基本就待在家里。极少情况会去阿姨家吃一顿饭。


上观新闻:宅在家里,你会靠什么打发时间呢?


王海滨:我最近在练书法,能让自己静下心来,锻炼自己的耐性,对我的手部的康复也有好处。写得不好,还在慢慢练。


(在王海滨的书桌上,堆积着一沓厚厚的宣纸。他誊写的是李后主的《虞美人》,每个字写得工整又认真,每次都不忘写上自己的名字,还在最后反复练习不满意的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不知道王海滨在写这个句子的时候,是否会想起自己的忧愁,又会想起多少往事。)

每天练书法,成了王海滨的必修课。​


上观新闻:你不打游戏吗?


王海滨:打,我还会玩DOTA2,不过我的手不好操控,现在玩得比较“坑队友”。

从游戏成绩中不难看出,王海斌的DOTA 2玩得不算出众。​


谈未来:依旧期待爱情的来临


现实永远是骨感的。一夜之间,王海滨经历了人生中少有的大起大落,他将面对的,不仅是身体和心理上的伤口,更有着对未来的迷茫。26岁的王海滨,梦想着去德国留学,也憧憬着和女友修成正果。29岁的王海滨,又将作何打算呢?


上观新闻:你刚才提到,想赶在“学雷锋日”做一些事情,是什么事情?


王海滨:就是指回归社会了,身体没问题就去上班。社区给我开了一个工作室,以我的名字命名的,也希望通过我的影响力,去做一些社区公益。


上观新闻:社区公益指的是哪些方面?


王海滨:我现在有两个方向,一个就是关心烧伤患者,宣传烧伤预防,让烧伤患者更好地融入我们的生活。还有一个方面就是社区关怀,我在烧伤时得到了很多帮助,现在想来回馈社会。


上观新闻:作为一名烧伤患者,对烧伤预防是不是有很多经验之谈?


王海滨:对,在治疗过程中也接触了很多烧伤患者,他们会把我当“老师”,经常来问该怎么办,还有一个新疆的患者,通过关系找到我。可能是因为我遇到的烧伤问题比较多,也能体会烧伤患者的心情。


医生的说法比较专业,很多病人听不懂,就不会比较恐慌,我是过来人,把这份经验传递给其他烧伤患者,比方讲一句“你这个口子是正常的”,他们也会心安很多。


上观新闻:除了烧伤问题,你还有哪些“过来人”的建议?


王海滨:以前对消防的知识不够重视,我记得自己就经历过一场消防演习,柏油桶里着火了,大家拿着灭火器对着它喷,每个人喷一下就好了。现在回想起来,我比较后悔没有认真对待消防,当时冷静下来多想一想,哪怕是多盖一层湿的毛毯,或许不至于会造成这么大面积的烧伤。


还有就是见义勇为,社会是应该提倡的,但是也要适当保护自己,要做到见义智为,智慧的智,用所学的知识化解眼前的困难,是最好的了。


上观新闻:你以前是做机械的,现在要转型做公益,这跨度是不是有点大?


王海滨:我以前没接触过这方面,也不知道怎么去入手,的确面临着很大的问题。我肯定会亲历亲为做好每一件事,但工作室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光杆司令”,人从哪里来呢?是政府安排给我,还是需要跟公司招聘一样的去招人?哪怕人手够了,资金又从何而来?我可以把一些奖项的钱暂时拿出来用,但不可能倾家荡产地来做,毕竟我还有家人需要安顿。


我以前就是一个搞技术的,只是想单纯把技术做好,现在要开始管理一个团队,挑战的确是很大。我最担心的就是,媒体关注这么大,社区也不少投入,最后只冒了个小泡泡。


上观新闻:问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王海滨:没有,分手了,就在事情发生后不久。我也能理解对方的选择,换位思考的话,当时我的未来一片空白,还面临着巨额的医药费,即便她要跟我在一起,我也会有心理负担,所以分手对大家都好。


上观新闻:那你还相信爱情吗?


王海滨:我比较乐观吧,这两年半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依然抱有希望。但爱情不是一个努力就能获得的东西,到底什么结果我也只能随缘。


事到如今,我也得面临一些现实。打个比方,我现在自理能力很差,我就希望找一个健康的女孩子。如果是坐轮椅的话,就会面临着“我照顾她还是她照顾我”的难题。想得再远一些,等我父母都老了,可能她身上的担子就会更重,当然我也会努力去分担的。我也希望有关部门能帮助我,建立一个家庭。


上观新闻:除了组建家庭,你还有什么想完成的梦想?


王海滨:我很喜欢德国的对工艺的严谨态度,以前就想去德国留学。我现在也没有放弃这一块,包括学德语也没放弃,只是换一种途经去实现。现在去德国上学不太可能,但是有机会去逛逛也是蛮好的。

栏目主编:陈抒怡 文字编辑:陈抒怡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徐佳敏 编辑邮箱:shangguanfangtan@sohu.com
上一篇: 没有了
下一篇: 没有了
  相关文章
评论(0)
我也说两句
×
发表
最新评论
快来抢沙发吧~ 加载更多… 已显示全部内容
上海辟谣平台
上海2021年第46届世界技能大赛
上海市政府服务企业官方平台
上海对口援疆20年
举报中心
网上有害信息举报专区
关注我们
客户端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