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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面 | 领取诺奖5年后,莫言又在上海“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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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施晨露 2017-12-10 19:25
摘要:“民间不只属于我们这代人,不只属于在农村长大的人,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民间。”

12月10日,5年前的这一天,莫言在瑞典斯德哥尔摩领取了诺贝尔文学奖。在那之后,莫言一直保持低调蛰伏的姿态。直到今年,他在《收获》《人民文学》接连发表多部剧本、短篇小说,宣告“回归”。10日下午,走进思南读书会,在时隔多年与上海读者的再度会面之中,莫言透露,这批新近发表的作品大部分写于2012年春天,“因为得奖这件事,我把这批小说放下了。当我重新把这批小说找出来的时候,这些小说就像当年埋到底下的白菜和萝卜一样,萝卜长满了芽子,白菜的心钻出绿芽,小说里的人物原型还在,他们的生活和命运也都发生了变化,一位死了的突然活着回来了,一位很落后的突然开上了奔驰,一位很懦弱的突然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从这个角度来讲,小说是能够成长的,建立在乡村故乡基础上的小说,本身充满开放性,永远不会封闭。”

 

“中国文学传统的当代继承与转化”是主办方确定的对谈主题。莫言说,中国文学传统一方面体现在一部部文学遗产里,是印到纸上或刻在碑上的文学作品,另一个方面的文学传统是没有印成书,在民间以口头方式一代代传承着的,它可能来自集市上的民间说书人,可能来自过去生产队的饲养棚,甚至现在很多农民所说的俗言俚语里包含着很多语言化石。看起来很土的话,写到纸上变得非常典雅,也许那就是当年古人们所用的语言,通过民间的口口流传被保留下来。“如果说书面上的经典作品包含的文学传统,给予所有人的资源是一样的,那么在民间流传的传统对我的影响更大。人类艺术最重要的特征和最宝贵的素质就是丰富性和多样性,民间文学恰好提供了多样性的基础。”在莫言看来,所谓民间并非固定不变的概念,“一提到民间就是荒山老林和农村渔村,实际上民间的概念更宽泛,上海的高楼大厦里照样有民间。对每个作者来说,利用民间资源就应该充分了解自己的生活圈子,了解身边的人,写身边的事,写熟悉的生活,从生活中发现小说情节,从身边熟悉的人的言谈中发现语言的新元素。民间不只属于我们这代人,不只属于在农村长大的人,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民间。”

 

“什么是传统?传统不是离我们越来越远,其实活的传统就在我们的生活周遭。”评论家陈思和以莫言的小说《生死疲劳》为例,“莫言读过大量山东地区的民间故事、小说,最著名的就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他的小说里经常有动物出现,牛会说话、驴子会说话,这都可以归纳到中国文化传统,我们的传统喜欢说鬼故事、狐狸精。《生死疲劳》的主人公蓝千岁经过几世轮回仍然想着复仇,在他的每一个轮回中,变成的每一种动物都非常顽固。这很像《聊斋》中的一篇故事《席方平》,那也是一个坚持不停告状伸冤的人。这种告状不是简单的重复,背后是中国人坚韧不拔,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这种精神直到今天还在发挥世俗意义上的战斗作用,和一切不公平的现象抗争到底,我们要理解中国文化传统,就要理解到这样的根子上去。”

 

“写《生死疲劳》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席方平》这个故事,直到被评论家所提醒,你的结构和故事核心和蒲松龄的这个故事很像。确实,当我小时候还读不懂文言文的时候,我就从我大哥的中学课本上读到了《席方平》,虽然很多字我不认识,但还是读懂了这个故事。中国的文化传统,上朔到远古神话里就充满了宁死不屈的抗争精神,后羿射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中国神话和西方神话不一样,人定胜天、不屈不挠是我们的精神,这种精神一直保留在民间,不仅是人,甚至是动物。《生死疲劳》里我之所以写了这么多具有反抗精神的动物,就是因为生活中我碰到的一些动物,也具有这样的个性。”

 

民间戏曲是莫言的另一种精神资源。“高密号称有四宝,剪纸、泥塑、年画还有茂腔,我们小时候没有电视,看电影也非常不容易,就是看村里的戏班子演茂腔。我们小孩子也跟着大人上台,化妆自己管,每家的锅灶后面有灰,往脸上一抹就上台了。民间戏曲、乡村舞台对我来说很熟悉,也充满感情,我总人为应该在某一部小说中好好利用一下我熟悉的民间戏曲,就有了《檀香刑》。某种意义上,这是一部小说化的戏曲或戏曲化的小说,里面的人物设置是高度脸谱化的,人物之间的关系也充满戏剧性,语言则大量使用了我编的茂腔的唱词。”

 

正是这份对于民间戏曲的感情,让莫言今年“复出”的第一部作品就是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剧本《锦衣》,尽管3.4万字的这部作品还不是一个演出本,搬上舞台还需要大量删减合并。“一个小说家,应该也是一个剧作家,或者说一部好的小说的内核就应该是一部剧。任何一部好小说完全可以改编出一部好的话剧、电影或舞剧、歌剧。戏剧对于老百姓的影响甚至比小说更大,尤其过去农村教育不普及,对于不识字的农民来说,民间戏曲就是他们的教材,舞台就是向大众开放的舞台,老百姓的道德价值关键,就是通过戏曲塑造的。”莫言说,时过境迁,随着科技发展、艺术多样化,民间剧种、剧团的生存处境变得很困难,老观众越来越少,要怎么引起年轻观众的兴趣是新的问题。”作为小说家,应该多多了解其他艺术形式,尤其是戏曲、曲艺这样的玩语言艺术的。写小说的当然不是指望你的每一部作品都被人朗读,但好的小说应该是可以被朗读的,而且语言是有节奏的。”

 

附:莫言的故事

一只了不起的猫和一头倔强的牛

 

我们家曾经有一只猫,原来是抓老鼠的能手,一天能抓5、6只,每次它抓了我奶奶就劫下来,把老鼠放到锅灶里面烧了给我和堂姐吃,猫气得在旁边愤怒地叫。老鼠在那时候是美餐,一只老鼠我和堂姐一人一块分着吃,吃完之后感觉特别幸福。而猫呢,在旁边气得要命,我费尽千辛万苦抓来的,被你们吃了。后来它就不抓老鼠了,抓也白抓。它改吃邻居家的小鸡了。邻居老找上我们家骂道,你们的猫又把我们家的小鸡吃了。我奶奶说,我没看到啊。邻居说,你看它嘴巴上还有血呢!我们就这么把邻居得罪了。

 

那时,每天都有农场的拖拉机从我家门前经过,到县城、到潍坊、到其他更远的地方拉货。我们把猫抓住装到麻袋里,转了几十圈把它转晕了,辨不清方向,扔到拖拉机里。据说那天是去淄博,也就是蒲松龄的老家,大概有300多里路。我们想,这下,这只猫是永远回不来了。它走的时候还扔下了三只小猫,我们用饭渣把小猫喂大了。

 

有一天中午,刚下过大雨,我突然听到外面三只小猫在狂欢,出去一看,我们那只老猫回来了。尾巴剩了半截,全身伤痕累累,爪子上沾满了泥团,瘦骨嶙峋。我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这只猫真是了不起,它是怎么回来的呢?有人说,它是沿着铁路回来的,但它也不是沿着铁路走的,怎么沿着铁路回来呢?

 

我想动物也有一种非常执着的精神,它可能想着,第一我要回家,第二家里有我的孩子,可能是母性的力量让它费尽千辛万苦回来了。或许它也有语言,一路向其他猫打听,高密东北乡怎么走?其他猫就帮它传递信息,告诉它,沿着铁路往东走。

 

后来我还写过牛,牛也是有原型的。我们生产队买了一头牛,买来的时候膘肥体壮,一头黑牛,花了500块钱。当时一个生产队拿出来500块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买了这头牛之后我们都很骄傲。看,我们生产队有头特别漂亮的牛,你们别的队没有。

 

但把这头牛买回来以后才发现,它不是一头干活的牛。只要把牛锁头往它肩上一放,它就一下子仰倒在地,四腿抽搐,口吐白沫,任你鞭打脚踢,用火烧它大腿都不起来。只要把牛锁头一摘,它就又一下子爬起来了。没办法,后来把它的伤治好以后,还是牵到到集市上。集市上的经纪人,就是卖牛的人就偷偷地笑,这头牛又回来了。

 

就这样,这头牛逃避了农业生产劳动,每隔两三个月就赶次大集,换个主人。当时杀牛是犯法的,除了病死外,不能随便杀牛,牛是重要的生产资料,所以这头拒绝生产的牛只能被一次次卖来卖去,最后卖到哪里我也不知道了。我写《生死疲劳》的时候就想到这头牛,不仅人有典型性,动物里也有典型,也充满个性。大多数牛可能是逆来顺受的,但也有极个别桀骜不驯,宁愿被打死也不为你干活的牛。当时在生产队,我们开玩笑说,这头牛的前世一定是反革命,对社会主义不满,所以不给人民公社干活。这些玩笑后来都用到了小说里,《生死疲劳》的主人公是地主,地主转世变成了牛,当然不肯给人民公社干活。

 

内文图片由浙江文艺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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