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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首个跨省流域生态补偿机制试点5年间:若水质达标,浙江每年补偿安徽1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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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凯姿 2017-12-08 21:50
摘要:“形成可推广、可复制的生态补偿机制来推动跨流域的保护。”

公元1347年,定居浙江富阳的黄公望决定动笔,画一幅长卷。待到富春江富阳至桐庐一带奇景全部铺上纸面,时间已过3年。《富春山居图》终问世,成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


许多人却不知,新安江,源安徽,入浙江,与兰江汇合后为钱塘江干流桐江段、富春江段。在这条跨安徽与浙江两省的新安江,一项试点工程已实施5年。作为华东地区重要战略水源地,新安江跨流域生态补偿机制试点工作已入选全国十大改革案例,写入中央《生态文明体制改革总体方案》。


从杭州萧山闻家堰,往西南经桐庐县至建德市,从建德梅城镇向西北,过淳安县到安徽黄山市休宁县,记者逆流辗转5天,才得以一睹钱塘江正源新安江的全貌。


行程源自两个疑问。


一次在富春江段杨家坞,记者听到一名4岁女孩声音稚嫩背诵李白写的《清溪行》:“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还没念完,她的爷爷插话打断:“你说何如此?”另一次是在杭州淳安县,记者与人聊起千岛湖的水,马上有老百姓提要求说:“你帮帮忙,走到源头去看看,水到底怎么样。”


这项与水有关的工程始于2011年。当时财政部、环保部牵头,启动了全国首个跨省流域生态补偿机制试点,每年中央安排财政补偿资金3亿元,浙江与安徽各安排1亿元。各方约定:只要安徽出境水质达标,下游浙江每年补偿安徽1亿元,否则反之。


那一年,新安江源头,黄山市休宁县鹤乡镇来了个叫沃尔夫冈的德国商人。好奇的他想来看看,在欧盟“绿色壁垒”如此严格标准下,中国有机茶到底生长在什么地方。接待人是在黄山开了一家有机茶公司的方国强,他的出生地正是新安江的发源地右龙村。


2012年,试点工作正式实施。方国强成了当年安徽年度新闻人物、媒体口中的“新安源保护第一人”。5年过去了,方国强或许能回答上述疑问。  

 


“太超前”?

 

试点启动时,方国强听闻不少议论。“亿元对赌水质”的说法,不胫而走。


不过倒也正常。方国强生于休宁县西南部偏远的右龙村,这是安徽省较为贫困和闭塞的地方。休宁县海拔最高的六股尖上,龙井潭往下淌,成为新安江正源。上世纪60年代,村里人要出山,要走50公里山路才能坐上车。尽管古树参天、绿林莽莽,当地人却受够了“守着青山绿水受穷”。


和村里人一样,当过木匠当裁缝,拉过板车贩过牛,方国强的命运依然没有改变多少。很长一段时间,老百姓的理念里并无“环保”二字。1984年,方国强做起木材生意,积攒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那时,发3个车皮的坑木到皖南煤矿,能赚36000元。彼时,休宁地区3万人里才有1名万元户。


从1984年至1994年间,方国强粗略一数,大约伐了100万根木头。而整个黄山乃至新安江流域上游地区,企业大兴,经济蒸蒸日上。


然而,1990年开始,新安江浙江淳安县境内千岛湖,水质富营养化趋势加剧。千岛湖是长三角仅剩的一片大型清洁水源,60%以上水量来自黄山地区,上游来水水质的优劣起着决定性作用。浙江省政协一份有关钱塘江的调研报告,开始让人看到隐患:钱塘江流域内上游污染严重,水质以IV类和劣V类为主,饮用水安全告急。


早在2005年,浙皖两省便启动对建立新安江流域生态补偿机制的商谈。2010年11月,全国政协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组织的调研组考察浙皖交接断面及下游出库地带的水质情况后,提出从国家层面进行治理。


试点最终选择新安江流域。不少人面面相觑:发展刚刚起步,怎么就要开始保护?而此时,方国强早已转行,在不少当地人挖苦他“太超前”的氛围中创办了有机茶工厂。

 


“摸石头”

 

砍树送去小煤窑,坐吃山空。方国强感到这种钱,赚得越多越不踏实。  


2000年,新安江上游爆发山洪,说是“意外”,实则是意料之中。方国强不记得那次一共冲倒多少房子,只是连声说“惨不忍睹”。他记得退水后,自己一个人绕着山边,看着光秃秃的山坡,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民间有句话,人在做,天在看。这场洪水,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方国强当即决定:不再砍树。


可他要做生态农业,很多人不解。当时的右龙村,交通不便,茶叶上市迟,每公斤卖不出10元。做有机茶业,价格得提高,谁要?这和生态补偿机制试点通知下来时,当地人的心态一模一样:资金会不会全部兑现?后续产业能不能跟得上?贫困面扩大怎么办?


所有问题,实实在在,摆在政府面前。尽管棘手,保护生态却是大势所趋。


早前,几起饮用水源污染事件,一度让杭州乃至浙江省的相关部门承受重压。千岛湖属深水型水库,一旦遭受污染极难修复。近年来浙江省已要求新安江浙江境内的淳安县、建德市关闭了库内区域所有的造纸、农药、化肥、印染、制革、医药化工等重污染企业。而上游黄山市,决定依托良好生态环境大力发展旅游业,环境保护同样刻不容缓。


两省保护水资源的需求,势必会越来越接近。政策细则开始被慢慢设计:没有参考经验,只能摸石头过河。黄山市义无反顾,对下游杭州给出的承诺掷地有声:一江清水出新安。

 


“动真格”

 

对于水源地的保护,哪怕一个乱丢的小烟头都算大事。


2011年,黄山市开始大动作。新安江流域综合治理领导小组、新安江流域生态补偿机制试点工作领导小组同时成立。同年,还专门设立新安江流域生态建设保护局,挂靠在黄山市财政局下,全面负责新安江水环境保护工作。


安徽省随后调整了对黄山市考核体系指标:不再单纯以GDP作为主要考核指标,而侧重于对生态保护、现代服务业等进行考核。顺理成章,实施新安江生态补偿试点,变成安徽建设生态强省的“一号工程”。


这时的方国强,早已在新安江源头,摸索出有机茶的生产经验。“品种单一、档次较低的大路货,肯定走不出吃力不讨好的怪圈子。”方国强的茶就种在新安江源头,不但要种得好,还要保护生态。


想让农户转变意识,得挨家做工作。方国强难忘,当年右龙村的老支书,一见到化肥贩子,就回家取一面大锣,一边敲一边吼着赶他们走。
   

他的厂里,收到过一些老农送来的没按有机过程生产的茶叶。“子女不在身边,家里没收入,我买下来,然后当场销毁。”大伙儿叫好声一片。


为保护生态,黄山市的准则是,不让一个污染项目存续下去。老百姓最初怀疑这是句“大话”,而实际上,180个对环境有污染的外来投资项目均被拒绝,相当于扔了投资规模近200亿元的香饽饽。


在黄山市徽州区西溪南,农家子弟柯伯成与柯伯留兄弟俩创办的企业,历经30年完成新三板上市,产值上100亿元规模。化工行业是高耗水和高污染的产业,新安江综合治理实施的3年间,170多家污染企业被关停,90多家工业企业陆续搬迁至循环经济园,精细化工行业在全市工业支柱中的排名迅速退至末尾直至淡出。柯氏兄弟“壮士断腕”,两年内关闭了所有生产车间,损失数千万元,搬迁进循环经济园,直至实现高标准的达标排放。


工厂不达标关闭,官员不作为下课,人们相信“这次是动真格了”。

 


“总动员”

 

方国强的茶园,也在“革命”。在农村,除草剂能为农民节省不少劳动力,但也会破坏植被,加重水土流失。


他一直主张“禁药”。“我为当年的行为感到内疚,所以动员我所能影响到的人,一起为这个目标努力。”他的企业出口欧盟的有机绿茶,占全国份额的五分之一。2013年1月,他当选“心动2012安徽年度新闻人物”,颁奖词评价:他从困顿中觉醒,溯源而上,引领一条条河流的救赎。    


新安江流域是个“大家庭”,保护它,就须“总动员”。


时至今日,黄山市将60.7亿元投入生态保护:在覆盖流域所有68个乡镇建立垃圾处理体系,聘用农村保洁员2791名;16支打捞队分布新安江600多条干流,定期打捞;养殖网箱拆除了,禁养区畜禽养殖场计划全部搬离,农药、化肥集中配送,入河排放口截污改造,城镇、农村生活垃圾处理率分别达100%和80%。 

休宁县流口镇副镇长汪成俊在介绍他们的生态治理创新举措:垃圾兑换超市。

在新安江发源地休宁县,10个矿泉水瓶兑换一包黄酒,5节旧电池兑换一包盐……“垃圾兑换超市”成了村里最流行的聚集点。去年雨季涨水,流口村村主任李太河所见的被垃圾覆盖得“红红绿绿”的河面,今年完全变样。“垃圾兑换超市”的清点员谢雅妹每周要负责清点几十户人家送来回收的垃圾。副镇长汪成俊算了一笔账:一个“超市”相当于3位保洁员,支出仅1位保洁员的报酬,还扩大了保洁覆盖面。如今,休宁“垃圾兑换超市”发展到14家,并在省内外许多地方推广。


在新安江上游涵养地宣城市,政府加大力度建了5个自然保护区、13个森林公园,从横向保障了新安源的活力。


在建德市叶家社区,党委书记邹耀东走遍了管网埋设点,检查窨井,查看改厕情况,带人巡查新安江支流寿昌江,确保一江清水流入新安江。仅仅数年,当地人喝的“黄汤水”变成了“健康水”。  

 


“可复制”

 

2013年,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访华。安徽省外事办给方国强打来电话,推荐以他的有机茶安排进行茶艺表演和品茶活动。方国强后来才知,俄总理酷爱中国绿茶,而“有机”,是俄方看中的点。


当梅德韦杰夫礼貌地接过茶杯,连续喝下几口,闭起眼睛连声称赞“哈拉少”(好)的时候,方国强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是真的做对了。


方国强把茶叶的价格提高,而把“有机”附加值赚的钱,分给了茶农。在他的茶叶合作社,当地农民每年能多挣1万多元,直接和间接带动了10万人就业。


放眼黄山,关于“后续产业能否跟上”的难题也迎刃而解。在黄山市政府的一份报告中,“生态环境保护融入产业发展、城乡建设各个方面,加快培育绿色食品、智能制造、新材料以及文化旅游、大健康等优势产业,打造生态原生、生态共生、生态伴生的产业链”,被称为生态补偿机制试点的同步工作。跨界水质连年达标契机下,黄山森林覆盖率提高到82.9%,饮用水源地水质达标率均为100%。茶叶、干鲜果、泉水鱼、绿色软包装、汽车电子、新材料等与环境相适应的主导产业,蓬勃发展。去年,黄山接待游客5187.1万人次,总收入450.1亿元,分别呈两位数增长。


现在,浙商产业园项目正在论证建设。而更远的上海,也加入到促进生态效益的队列中。“生态休宁·2017上海招商说明会”上,休宁县引进了80个生态项目,投资总额83.5亿元。休宁县委宣传部的同志扳着手指,一下子说出了“上海企业办了养老护理康复中心”“上海人投资打造民宿”“上海企业家带来了山泉水公益项目”等,还有最新帮扶建起的“休宁县上海外国语学校”。


环境保护部环境规划院研究员王金南指出,生态补偿是迈向生态文明的“绿金之道”,其目标是追求“绿水青山”保护者与“金山银山”受益者之间的利益平衡。“我国原有592个贫困县,其中499个位于重点生态功能区或生物多样性保护优先区。生态补偿是实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有效通道。”


就在上个月11日,2017首届新安江绿色发展论坛在黄山市召开,“形成可推广、可复制的生态补偿机制来推动跨流域的保护”作为愿景,呼之欲出。

栏目主编:林环 文字编辑:林环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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