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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月嫂、钟点工,政府出面“担保质量”,长三角这个县实属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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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孔令君 2017-11-16 05:57
摘要:杭州这场“常山阿姨”推介会,会议宣传语格外引人注意:放心保姆哪里找?常山阿姨就是好。

最近,上海有了“家政上门服务证”。截至10月31日,4.5万名家政从业人员经培训有效持证,并录入“家政服务信息追溯系统”。这是上海在家政服务上的创新举措,从源头上构建安全诚信的家政服务生态圈。

 

同样为了应对家政从业者“小、弱、散”的客观实际,浙江省衢州市常山县也有动作,当下力推的品牌是“人”。数月前,常山县委书记叶美峰带队,去杭州开了一场“常山阿姨”推介会。政府出面,为该地外出从事家政服务的妇女们打品牌,并做“质量担保”,真是罕见事。

 

64岁已“退休”的蒋土娜对此并不惊讶,她1998年去温州当保姆,工作15年间,仅老家常山县招贤镇象湖村及附近乡村,经她介绍出去的“常山阿姨”少说近百人。村里人都知道,蒋土娜挺洋气:去年她被邀请去奥地利,与移民海外的老东家相聚数日;两个儿子陆续去了芬兰工作,也是东家介绍去的。

 

“常山阿姨”的“传说”不仅于此。同属招贤镇的游林村,村舍沿山路绵延数公里,村主任曾嘉明开车上山,手伸出窗外指点:这户人家,被带到英国做保姆;这栋新楼,是谁在温州做保姆挣钱回来盖的……游林村里370位适龄妇女,约190位在外从事家政服务,其中不少都是曾嘉明妻子1992年去温州做保姆后介绍出去的。在温州,曾嘉明的妻子是小有名气的“金牌月嫂”,“档期”早被排满,最新这单是11月到上海,约40天月嫂,薪水约17000元。

 

曾嘉明笑言,从十几年前起,他的收入就不及妻子的一半。近年来,游林村光家政服务这一项,村民每年至少挣一千多万元,已有头脑精明者筹划着在温州开家政公司。在这个人多地少、无一厂房的小山村,这是实实在在的脱贫致富之路。

 

十九大报告中提出,要促进农民工多渠道就业创业。从这个角度看,一个县把保姆行业转型升级当作事关农民增收的大事要事来抓,县委书记任领导小组组长,专门成立“常山阿姨”事业发展服务中心,村镇和各部门抓紧培训和认证,把人的品牌做大,并让品牌影响力反哺于人,还真不算是“小题大做”。

 

在常山县职业中专的“常山阿姨”培训班上,常山县人民医院的护士和心理咨询师来上母婴护理课程。 常山县妇联 供图

 


妇联主席被相中

 

7月,杭州,“常山阿姨”推介会后,县里带去的24名阿姨全部被签约。之后,不断有人来托叶美峰和县妇联领导,要介绍阿姨,甚至有人看上了游林村的妇联主席林文英。前不久,她和村里的3位小姐妹在衢州职业技术学校上高级家政班,这是常山县多年来免费提供的培训课程。上课才一周,3位姐妹都已被“预订”。

 

免费且循序渐进的家政培训是当地特色。林文英在村里做了24年妇女工作,1998年第一次参加招贤镇组织的初级家政班,只是想着给有意向出门做保姆的妇女们介绍工作。想不到十多年间游林村成了“保姆村”,近年已有杭州、温州等地的家政公司和雇主指定要游林村的阿姨。为了能与村中姐妹们“共同进步”,林文英去年到县城上了半个月中级家政班,培训依旧免费,要学习如何给新生儿洗澡、给老人推拿,以及各类应急抢救知识,比如吃东西噎住怎么处理。她依旧记得,为了适应上海和苏南市场,课上还教了做小笼包。

 

高级家政班是要到衢州上课的。第一堂课教的是如何护理颈椎和腰椎,授课的是“金牌阿姨”,讲完理论后现场示范。林文英用手机录下,和小姐妹们回宾馆后围着看回放,毕竟结业时要实训考试。她们都感慨,比年少时上学认真多了。

 

林文英记得,一位在外做保姆的村民特意请假回来培训,结业后月工资从5000元涨到7000元;这些年,林文英挨个给在外的乡亲们打电话或发微信,通知培训时,对方都挺高兴。前些年,在外已做得风生水起的曾嘉明妻子,也特意回家,考出了月嫂证。有阿姨告诉记者,以前总以为自己喜欢小孩、爱干家务就行,实际上去了城市家庭做保姆,发现连泡奶粉都有不少注意事项,不得不辞职,回老家培训。

 

常山县有自信打出“阿姨”品牌,要素之一便在于多年的培训基础。2003年,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同志到常山县考察,在青石镇的农民培训基地里,关切询问农民学员学习情况。当时,浙江省正在实施“千万农民素质提升工程”,这项工程正是起源于衢州的“万名农民素质工程”,常山是试点县。

 

推进城乡一体化,“人”的发展分外重要。2004年,劳务培训券制度模式获浙江全省推广。2006年,常山被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确认为第一批全国劳务输出工作示范县。

 

记者在常山县人社局家政类培训统计表中发现,培训人数从2008年的103人,发展到今年前10月的2342人;培训类别也从家政,延伸出月嫂、育婴师、养老护理员等。按计划今年常山县要完成技能培训3000人次,输出1500名左右。培训已成风气,常山县一些家政培训高级班所在的衢州职业技术学院内,最近月嫂班期期爆满,甚至报名还要“托熟人”。

 

在常山县职业中专的“常山阿姨”培训班上,专业的烹调师和营养师来教授学员如何做月子营养餐。 常山县妇联供图

 


放心保姆哪里找

 

即便抓紧培训,目前“常山阿姨”也供不应求——在长三角,随着二孩政策实施和人口老龄化的加剧,家政服务需求量很大,可不少家庭都有烦恼,靠谱的阿姨不好找。不少人犹记,今年6月的杭州某小区纵火案,致一位母亲和三位未成年孩子死亡的,竟然是家中保姆。因此,杭州这场“常山阿姨”推介会,格外引人注意。会议宣传语挺接地气:放心保姆哪里找?常山阿姨就是好。

 

推介会几经报道,“常山阿姨”的影响力不错,已有雇主专程从温州、义乌等地来常山,坐在当地家政公司里等着好阿姨。可好阿姨有限,当地还要精选,“从源头把控保姆素质”——比如在游林村,林文英便是第一关,她了解乡亲们的家庭情况和性格脾气,也明白她们之前的培训和从业经历,爱赌博的自然要被剔除;招贤镇妇联主席以及县妇联负责人也会走村串巷,从邻居和亲戚处打听阿姨们的待人接物。

 

数位妇联工作人员总结出同一个门道:问问婆媳关系。有的婆婆一个劲儿夸媳妇,还有的婆婆闷声不响。她们一看,心里就明白了。

 

另一个窍门是当面聊聊前东家:有人闭口不愿谈,有人滔滔不绝讲八卦,高下立判。记者在常山县妇联负责人的笔记本上,看到详细的“面试记录”,登记了做饭是否好吃、夫妻是否和睦、是否孝顺公婆等信息。

 

层层筛选、培训体检,建立品行、健康、从业和技能档案之外,阿姨们还要过公安部门这一关,无犯罪记录是必须的。

 

记者从常山县人社局了解到,在未来形成“常山阿姨”认证和考核标准之后,将给符合条件的阿姨们颁发“常山阿姨证”,专项证书上将有防伪二维码。可是,“售后”问题如何追踪?目前的计划是请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扶持一两家“牌子过硬”的家政服务公司,请他们跟踪反馈。或许“常山阿姨证”还要年审,不排除定期“回炉再培训”的可能性。

 

不过目前看来,“常山阿姨”品牌维护得不错:游林村的阿姨们外出多年,村里从未收到负面反馈;一家杭州家政公司介绍过两百多位常山籍阿姨在杭州工作,公司提及客户反馈,普遍是“踏实肯干”;当地妇联一位负责人翻手机,给记者看数位阿姨在外发回的微信,其中一条写着“放心!绝不会给咱常山阿姨丢脸。”  

 


日积月累的口碑

 

政府推动只是一方面,更多时候,“常山阿姨”的品牌是靠上世纪90年代起一批批外出做保姆的常山人,打拼出来的。

 

与妻子同在温州打工的曾嘉明,1997年前后常去市区为数不多的家政介绍所附近晃悠。他印象中几乎每次去都会听到常山话,于是大伙儿就高兴地操着乡音聊上一会儿。

 

蒋土娜也有类似“找老乡”的回忆。2004年前后,雇主的孩子们去了欧洲,但东家奶奶依旧留她在家住,并陆续介绍了钟点工给她做。每日清晨她骑自行车出门去干活,路过尚未开门的保姆介绍所,常能碰到坐在门前台阶上的常山老乡,攀谈几句,若对方经济上有困难,她会买些牛奶和面包赠予。蒋土娜深知在外不易——1998年她借了50元从常山出门,长途车票35元,三轮车到介绍所花了5元,还要付8元介绍费,若一时找不到工作,可能就要流落街头。

 

或许因此,蒋土娜和常山阿姨们特别珍惜这份工作。蒋土娜陆续介绍不少老乡出门做阿姨,干活前她都要叮嘱一番:“要干就要干好。”她也谈经验:要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待人,不要为了小钱而丢脸。在游林村,曾嘉明和林文英这些年也承担起“阿姨培训员”的工作,不过来回就那几句朴实的话。他们说山里人诚实,出门要守规矩,做人要对得起自己……

 

与蒋土娜关系最亲近的东家奶奶跟别人介绍时说:“她在我家6年,连一颗纽扣都没拿过。”有数个春节,蒋土娜都没能回家,因为东家亲戚们个个从欧洲回来过年,告诉她:“带回来的箱子里放了不少欧元,你在家比较放心。”直至蒋土娜“退休”回乡多年,还有人从温州打电话来问能否介绍阿姨;她去隔壁乡镇串门,常在路上被人拦下要拉到家里吃饭,原来,都是当年她介绍了工作的姐妹。

 

还有不少常山阿姨获好评:郑珠英照顾孕妇时,坚持每天讲笑话;毛为仙在冬日里总会将双手搓热,再给宝宝穿衣服;詹土英伺候老人,夜里会在老人床头放上一杯水;张根莲坚持给产后抑郁的产妇喂苹果,大年三十给产妇催奶,得了好几面锦旗……

 

确实,这些年在温州、杭州等地,“常山阿姨”的口碑日积月累。不少雇主未必知道常山县,但都会事先问问阿姨,是不是衢州来的?

 


“人”的品牌与收获

 

早在十多年前,“衢州保姆”已有些名气。2003年,时任衢州市委书记的蔡奇带着一批经过培训的保姆,在杭州、上海等地举行了几次家政服务推介会。当年的初衷之一,是解决四五十岁农村妇女的就业问题。如今,随着“常山阿姨”的品牌推广,更有新收获——

 

脱贫的成效显而易见。在杭州的推介会上,一位常山月嫂说起一个多月能有17000元,台下嘉宾们一片惊呼:比我们挣得多。即便回到1998年,蒋土娜每月便能省下两三百元;2004年做钟点工,每月能给家里存下一两千元。这在当年的农村是一笔不错的收入——这些年在家种田、养猪的丈夫,说起往事憨憨笑着。

 

曾嘉明在温州做过泥水匠,也在皮革厂上过班,若回家种胡柚、料理家里田地,刨去成本一年到手不过1万多元,无论如何收入都远远不如做保姆的妻子。据衢州市农办工作人员粗略估算,从2003年7月开始,外出做保姆的衢州妇女即便只按每月5000元的薪水算,她们每年就能为衢州至少带回3.6亿元,对这批就业技能相对较差、原本收入较低的农村妇女而言,确是奔小康的保障。

 

值得一提的是,在“常山阿姨”之前,多年来常山县名声在外的,不过是胡柚、山茶油和食用菌;若论旅游,虽然常山也有绿水青山,可名气远比不上周边的淳安千岛湖、婺源油菜花,更别提距离不远的三清山和黄山。曾有段子形容常山的默默无闻,有人想买去“常山”的火车票,下车却发现到了“长沙”。前不久传出好消息,从九江经景德镇至衢州的九景衢铁路,预计12月15日具备运营条件,常山县将由此进入动车时代。

 

不得不说,一场场阿姨的推介会,让常山县知名度大增。不少记者感慨,这是成功的策划,既让阿姨对接了市场,也打出了“人”的品牌——常山县34万人口中,有1800多人被评为全国和省市县各级道德模范,比如常山“最美爷爷”占祖亿,他一生救起过数十位落水群众。记者在常山问过不少干部“常山阿姨为什么好”,对方答的,都是“良善之乡”“好人之城”。

 

“人”的品牌,还能带来经济效益。叶美峰跟记者分享了一个招商引资的案例:一位姓琚的常山小伙子,与朋友们合伙借钱做生意,亏了,大伙各奔东西,唯有他带着仅剩的钱回头找债主,说先还5万元,并承诺欠下的慢慢还。看到小伙子既诚信又有担当,债主不生气,反而赏识他,后受邀赴常山县游玩,偶然间小琚得知债主正考虑在南方省份投资大型农业机械工厂,便把线索提供给招商部门,由此促成了20多亿元的投资。如今,小琚在这家企业的常山工厂担任管理岗位。记者从常山人社局听来另一个案例,是一家上海的家政服务公司看中了“常山阿姨”品牌,三顾常山,想借常山打造培训基地,让云贵川等地的阿姨们在此培训后送至上海市场。此事尚在谨慎调研阶段。

 

“常山阿姨”品牌打响后,还有一位在沪干部给叶美峰发去微信支招,说该地驻沪办的大厨和帮工都是常山人,菜烧得好、卫生收拾得好、人也很好,未来可以推出“常山厨官”。

 

文化水平不算高的曾嘉明,在与记者告别时,说了句“梦里乡愁,游在林中”。这句最新酝酿出的游林村推介语,让以保姆出名的村落凭空多了些诗意。曾嘉明说得开心:要着手做文化旅游和招商引资的准备了,未来,说不准有更多人“到常山阿姨的老家看看”。

 

题图说明:在常山县职业中专的“常山阿姨”培训班上,衢州的护理专业教师来上实践课,教授学员们如何给宝宝洗澡和做操。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文字编辑:林环 图片编辑:邵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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