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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记忆】孙颙:躺在南昌路外公的书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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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沈轶伦 2017-11-10 18:29
摘要: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虽然屋子已经易主,藏书已经四散,屋主去世多年,孙自己也做了爷爷。但是,少年时代,他在外祖父家打地铺过夜的场景却越来越鲜明。那四米层高的屋子客厅,那些从地面直达屋顶的书架,那些散发纸张气息的线装书,一样样都历历在目。

孙颙躺在地板上,抬头看,四壁皆是书架。

 

等他睡着,这地板如河水,这书架就是重峦叠嶂。梦里他顺流而下,两岸是书组成的山峰和书组成的峡谷,一层又一层,是一生不能穷尽的风景。

 

这就是孙颙小时候,入住外祖父易克臬在南昌路寓所的印象。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虽然屋子已经易主,藏书已经四散,屋主去世多年,孙颙自己也做了爷爷。但是少年时代,他在外祖父家打地铺过夜的场景却越来越鲜明。那四米层高的屋子客厅,那些从地面直达屋顶的书架,那些散发纸张气息的线装书,一样样都历历在目。

 

那景象直观呈现了文化的力量,深深地印进少年的心底,跟随他长大,跟随他工作,浸入他的行为举止,印刻入他的生命。
 


南昌路上


南昌路,资料显示,包括原陶而斐司路(Route Dollfus)和环龙路(Route Vallon)。陶而斐司路为今南昌路东端重庆南路与雁荡路之间的一小段,1902年法租界公董局越界修筑,最初的名称为军官路(Rue des Officies),1920年以法国军官陶而斐司改名为陶而斐司路。环龙路为今雁荡路以西的南昌路大部分路段,1912年法租界公董局越界修筑,以法国飞行员命名。1914年,陶而斐司路和环龙路都被划入上海法租界。1943年,这2条路统一以江西省会南昌改名为南昌路。

 

南昌路为老上海高级住宅集聚区,众多花园别墅和公寓,穿插在梧桐树下,路东端分别有科学会堂和复兴公园。在上个世纪初,这里怡人的环境吸引了不少名流入住。1915年,革命党人、同盟会元老陈其美于1915年入住环龙路渔阳里(今南昌路100弄)5号和萨坡赛路14号(今淡水路92弄2号),策划武装反袁。在1915年11月洪宪帝制推出之际,他策划刺杀海军上将郑汝成,12月发动肇和舰起义,誓死捍卫共和,也由此被袁世凯视为眼中钉。1916年5月18日,被袁世凯派人刺杀于萨坡赛路14号寓所。

 

5年后的1920年初,陈独秀从北大返沪时,入住环龙路渔阳里(今南昌路100弄)2号,主编《新青年》,宣传社会主义思想。10月4日,在寓所与杨明斋、包惠僧等谈话时被法租界捕房逮捕,经孙中山等营救获释。

 

1925至1933年,杨杏佛先后入住环龙路铭德里(今南昌路100弄)7号和霞飞路霞飞坊(今淮海中路927弄)5号等处。其中1926年4月,他在陶而斐斯路(今南昌路东段)24号设孙中山葬事筹备处,任总干事。1932年,杨杏佛与宋庆龄等发起组织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任副会长兼总干事,因组织营救革命志士和进步人士,抗议德国法西斯迫害犹太人等,招致当局仇视。1933年6月18日,在亚尔培路331号(今陕西南路147号),遭暗杀。

 

而孙颙的外公易克臬(易敦白)是湖南籍人士,曾是清末科举考试的最后一批秀才。上个世纪初,他入幕北洋政府,在段祺瑞等人手下工作,担任过湖南省教育厅厅长。在国民党统治时期,他参与了倒蒋反蒋的活动,失败后遂生去意,到上海当了寓公,入住南昌路某号一幢三层的沿街小楼,从此不问政事,专心读书金石,修身养性。
 


文史资料


外祖父的屋子,是孙颙童年的“百草园”。

 

南昌路的小楼,虽没花园,但有个天井,成了孙颙儿时向往的去处,外公常年住在别墅二楼,而一楼的大客厅则是书房。底楼40平方米不到,层高约有四米,四壁全部被书架占据。其中东西两堵墙,书架由地面直达屋顶,玻璃门内大都是珍贵的线装书。北面是个暗间,堆着笨重的木制书箱。每每随母亲去外公家,孙颙总是好奇,直到问了舅舅,“书箱里装的是什么”。舅舅回答:“二十四史。”小时候的孙颙不知道古版的二十四史如何宝贵,但是,那整面墙整面墙的书,教小小的他学会了敬畏,也种下了最初的萌动。

 

上海解放之后,易克臬被聘为文史馆馆员,从此更加埋头书籍,他对吃穿不讲究,对时事也不过问。除了佐饭时喝一点药酒和黄酒,外祖父没有任何嗜好,吃饭细嚼慢咽,不高声说话。在二楼的房间里,外祖父往往穿一件对襟上衣,摆一张藤圈椅,摇一把蒲扇,让小孙颙与他面对面坐着,口授唐诗、教他对句。孙颙的名字,是外祖父取的,外祖父旁征博引,出版过一本《中华新韵》的书,因此坚持这个字念“禺”,绝对不认同念“用”,并搬出古书佐证。虽然按照新华字典,周围人不承认这个字的读音,但这一点点坚持,是外祖父显露过的唯一的倔强。

 

外祖父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就整天坐在书桌边,看古书、摆围棋、写书法。暑假的时候,有时孙颙在外祖父家住几天。外祖父教孙颙看棋谱,告诉他做人做事勿求极致。有时眼看一个角要下赢,外祖父却要求孙颙放弃,并告诫他“穷寇莫追,追了,自己露出破绽,反而会输”。这避让的哲学里,积淀着多少外祖父一生的境遇,但老人笑笑不响。

 

有一段时间,孙颙去玩时,发现外祖父用蝇头小楷,写着什么长篇。他告诉孙颙,自己正应文史馆的号召,写北洋政府的回忆文章,并拍拍手边一沓文史资料。已经爱上阅读的孙颙,看到原来有一种书店和图书馆都看不到的“非公开出版物”,立刻来了兴致,一定要借来看。谁能想到,很多年后,这个书桌边好奇的少年,会成长为上海政协的文史委主任。当孙颙发现改革开放以后的文史资料,全部变为公开出版时,立刻觉得,那是违背周恩来总理当年设计文史资料的初衷的,因此孙颙极力呼吁恢复内部资料的出版形式。

 

历史的缘分,就这样穿越时光,奇妙地串联起南昌路的外公和成年后的孙颙。
 


书架的归宿


“文革”开始,生产组占据了客厅作为工厂,书架被剖开做了长桌板凳。外祖父平淡对待身外之物。有次被人咄咄逼问,为何家里只剩半个金镯,另一半镯子去向何处?易克臬依旧用不疾不徐的口吻回答:每次孩子们来看我,我要妻子加几个菜,又没多的钱,就只好剪一段金镯卖掉换钱买菜。剪一点剪一点,最后只剩半个金镯。至此孙颙才知道外祖父经济状况今不如昔,但外祖父从未流露一丝一毫,甚至对物质得失也不太在意。

 

但等大卡车拉走所有的书籍,外祖父垮了。

 

上个世纪60年代末的一天,外祖父去文史馆,一次回家路上,被电线杆绊倒,再也没有站立起来。此时孙颙早中断学业,跟随时代的安排去崇明务农。连外祖父手抄给他的围棋棋谱,也在周转之中散失了。可是外祖父和他的藏书,一直保存在孙颙的心里。在务农的时候,在田间的时候,后来在大学的时候,在孙颙写小说的时候,外祖父和他的书架,一次次又跃入孙颙眼中,玻璃明净,书籍整齐,全家人对此爱护有加,房间里似还散发纸张气息,似还可闻外祖父鼻息。

 

孙颙一遍遍写下它,那么在文字里,这些高高的书架和满墙的书籍就能一遍遍重生。

 

改革开放后,南昌路屋主易主。孙颙便不再去那一带转转,如今他自己做了祖父,他也教5岁的孙子围棋,也会教他唐诗。昔日外祖父给他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换了场景换了时间,但都传承下来。

 

虽然书架不在了,书本不在了,但当年躺在地板上望向书架时感受到的文化的震撼力还在,半个多世纪过去,也没有减损一点。

 


资料参考《卢湾区志》
孙颙,1950年生。上海市作协副主席、党组书记。曾任上海文艺出版社社长,上海市新闻出版局局长。
 

图片编辑:苏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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