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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天梯再访悬崖村:中专生嫁进来,邻村蹭wifi,年轻人准备当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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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凯姿 2017-10-20 20:44
摘要:传播达千万+的“大学生媳妇”,实际上只有中专文凭。然而,即便如此,这在悬崖村历史上也是破了天荒。

爬完“天梯”最后一级,27岁的吉伍尔洛瘫软在地。那是她嫁给大凉山“悬崖村”青年吉巴日洛后,第一次来到丈夫老家。时间是2016年9月13日,爬上这个曾被阿土列尔村第一书记帕查有格笑称为“猴子住的地方”,她前后挣扎了6小时。  

 

吉伍尔洛通过了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教育局的幼教教师招聘考试。2015年,四川省委、省政府再度将凉山彝区列为精准扶贫重点地区,政策措施中有实施“一村一幼”的计划。阿土列尔村的勒尔社,即广为人知的“悬崖村”。村里的幼教点就设在悬崖上,家在绝壁上的小孩就近上学,免去爬梯之苦。 

 

直到“悬崖村迎来最美爱情”的故事被外人所知,吉巴日洛才觉得眼前的妻子确实“有点伟大”。最初,他觉得在城里生活惯的吉伍尔洛难以坚持,“我的房子烂了,院子里草比人高,住两天她就会跑掉”。

 

一年多前第一次爬梯时,当略显娇弱的吉伍尔洛认真地每隔几分钟就问“到了没有”时,吉巴日洛除了一个劲儿说“快了”之外,别无他法。  

 

连村里见过世面最多的人都不敢相信,从大学里出来的美女教师会嫁到悬崖上来。当然,吉伍尔洛虽作为“大学生媳妇”被媒体报道,但她更正了这则传播千万+的新闻。事实上,她来自西昌学院中专部,拿到的只是中专文凭。然而,即便如此,在悬崖村历史上也是破了天荒。

 

村里人同样不敢相信,仅半年时间,祖祖辈辈上下了千百年的藤梯,全部被结实的钢管和螺丝取代。  

 

在环山的美姑河对岸隔河相望,天梯蜿蜒而上。6000根总重120吨的钢管,搭建起2550级梯阶。山里雨水充沛,经自然氧化,钢管有些许锈迹,扶手被游客磨得溜光。山下,新修的马路通往了小学校。过往旅客停车驻足,纷纷拍照。

  

今年10月18日,阿土列尔村召开村民大会。观看十九大开幕电视直播的间隙,吉巴日洛悄悄告诉记者,天梯其实有2551级,“多出来的一级,是我们等不及挣脱贫困的心”。

 


“这辈子嫁给了悬崖村”  

 

更令吉伍尔洛惊讶的是,不知是不是“大学生媳妇”的带动作用,去年以来,村里娶上媳妇的共有4户人家,超过了以往任何一年。  

 

愁娶不愁嫁,是勒尔社多年的无奈。4家纷纷办喜酒,众人又唱又跳。按照彝族传统,村里小伙都要轮流出力,把娶进的媳妇背上悬崖。 

   

说起这段“最美爱情”,两个人都忘了是怎么开始的了,似乎是通过微信“附近的人”添加认识的。只记得那时,从部队退役的吉巴日洛还是西昌郊区乡镇的交巡辅警。每次从西昌学院放假回家换乘,吉伍尔洛都要经过他站岗的十字路口,“他很帅,性格直,心很宽阔,从不打骂人”;“她很美,不嫌弃我家穷”,两人自然合得来。  

 

2015年3月,吉巴日洛在西昌邛海边向吉伍尔洛求婚,同月置办酒席。在出租房周围,没有饭桌,菜就往坝子上一摆,几百人的流水席,热热闹闹。在吉伍尔洛千辛万苦爬上悬崖村的那一刻,吉巴日洛更加坚定了这是可以共度一生的女人。 

嫁到悬崖村的吉伍尔洛既要当母亲,又要照顾30名学生。 

而那时,吉伍尔洛唯一考虑的是能否爬上去。一开始她以为就是翻个山,可越走越险,心悸的她把所有东西都丢下,丈夫上面拉,亲戚后面推,直到晚上9时才借助手机灯光,终于爬完最后一道坎。  

 

她腿开始发抖,喘不过气来,想冲着吉巴日洛发脾气,可实在没力气了。“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吉伍尔洛家住距西昌市郊区8公里的乡镇,地势平缓、生活安逸。即便后来在电视上看到了悬崖村,也从未想过这个地方和自己有任何关联。

 

更无法忍受的情况在后面:每当下雨,土坯房子就漏水,家里除了一张摇摇欲坠的床,连买一包盐都需要下一趟山,来回一天。村里,很多老人不知道什么是火车,8岁的孩子从没见过汽车……  

 

西昌学院彝文系毕业的同学,都当上了正式编制教师、翻译官、律师和公务员,吉伍尔洛忽然觉得自己是“最差的一个”,她不敢和他们聊工作和生活,怕走漏了风声。正是这种落差感,已经连续逼走好几位曾经来过这里的老师。  

 

“我不能走,我怕村民们指着后背骂我。”吉伍尔洛连父母都瞒着。有一次,母亲从电视上看到了悬崖村天梯,吉伍尔洛不慎说漏嘴,父母才知道女儿正是从这带着将近1岁的孩子爬上去教课的。  

 


“勒尔社人从小没有恐高症”

 

去过悬崖村的人都知道,村民们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对高度没有畏惧。年轻小伙子赶着群羊,游走在一脚宽的悬崖道;老人拄着拐棍,上下接近直角的绝壁;刚学会走的婴孩,也敢坐在十多米高的崖石边缘。  

 

直至悬崖村一举成名,村民们才终于知道了“天高地厚”。  

 

悬崖村是去年被媒体关注而“走红”的。莫色阿者当时作为引路人,带了好几家媒体记者上山,但他记得,无论怎么鼓励,爬上去的都在少数。他想起来一名女记者,没爬到一半就开始抽泣,抓着藤条哭了半个小时,4位全程护航的彝族小伙子,最后只得慢慢将她挪下山去。    

 

上任1年的阿土列尔村第一书记帕查有格告诉记者,那时压力很大,天天都有人到村里来,探险的、搞公益的,还有各种媒体。“这把火让我们的知名度一下子提升了。”过去,昭觉县一直计划开发该地古里大峡谷旅游,悬崖村的闻名,让进程提速。  

 

第一次接受采访时,摄像头对着自己,准备了好一阵,莫色阿者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紧张得要命”。当有人把爱心款和物品送给孩子们时,他们连一声“谢谢”都不会说。

 

关注的力量,真正改变了这处与世隔绝的村落。莫色阿者已经不知道自己家被资助过多少回了,彝家人不怎么记账,但他仍牢记一件事:一位成都的阿姨借宿他家后,直接把3000多元钱放在他枕头下,看到他在用100多元的手机,便提出买新的送他。“走了很久都没消息,我以为她是骗人的。”后来,一部价值近4000元的手机送到了自己手里,莫色阿者惊出一个趔趄。  

   

吉伍尔洛刚上悬崖的时候,因为夫妻俩穷,孩子只能吃玉米糊糊,可糊糊太硬,孩子饿得直哭。吉伍尔洛拨通校长电话,没忍住,嚎啕大哭。几天后,有关部门协同企业,解决了电、灯、电视、宽带和学习用品的问题。  

 

如今,只要有外人上山,不论给不给钱,勒尔社人都乐意往家里领,杀羊宰鸡,腾出最干净的床铺。    

 


“邻村都来我们这儿蹭wifi”

 

高速度发展,让勒尔社人感觉有点“恐高”。 

 

从2016年8月规划开始,凉山州、昭觉县两级财政投了100余万元,进行藤梯大换血。今年初,钢梯全部建成并加固。被誉为“新天梯”的钢梯“截弯取直”,节约三分之一的路程,更安全也更好走。  

 

吉巴日洛再也不用担心孩子的饮水问题。每天清晨,他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水站接管道,把水引流到家门口的水缸。两岁的小儿每天抱着水壶,渴了就有水喝。曾经一个月也洗不上一次澡的年轻人,如今只要愿意,每天都能冲个澡。  

村里几乎各家各户装上了太阳能热水器。

电线拉好了,电力公司的工作人员定期维护,村民大多数告别了柴火灶。  

 

最意外的是网络也铺好了。去年年末,记者首次到悬崖村时,手机信号极其微弱,要打电话得爬到村后山坡寻找信号。今年,两家通信运营商从山下将光纤拉到山上,并赠送了一批上网设备和电视机顶盒,4G信号全覆盖,村里还能用上无线网络。  

 

仅一年时光,勒尔社村民全部买了电视,再也不用过无聊山居生活了。邻村的人时时来悬崖村串门,名义是探亲访友,实则也是羡慕免费的无线网络。高速上网,爬一趟也值得。  

 

这些都有了,村里还缺啥?  

 

以往,村里的孩子几乎都没读过书,最多小学文化。很长一段时间,村民都在质疑:“读书有什么用呢?”

 

吉巴日洛就是最后悔的一个。小时候,他和小伙伴们玩石头、木枪,等到当兵入伍后,想考个士官,文凭却不够格。“村里孩子,缺的就是引路人。”而今,他的妻子成了引路人。  

 

吉伍尔洛给孩子上课的前两个月,孩子们对电视上播的动画片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很纳闷,后来才知,大多数家庭没有电视机,孩子根本不知道怎么理解动画片。  

 

幼教点开班后,家访、宣传一整月的吉伍尔洛仍然只见到10来名学生。有家长好说歹说也不把孩子送学校,甚至把门关了,呵斥她走开。上课时,有学生竟然不解发问:“老师是做什么的?”  

 

吉伍尔洛当场泪奔:“这些孩子,活活被耽误了。”两个月后,吉伍尔洛费尽唇舌,全社的适龄孩子全部入学。

 


“做梦都在想着5万粉丝”

 

听到村里周边要开发成景区,23岁的莫色拉博,兴奋发地在一直播平台注册了账号。  

 

他把自己拍摄的一段视频在名为“悬崖村飞人”的账号上推送了,赢得上千粉丝关注。视频中,莫色拉博在无任何保护措施的场景下,爬上天梯最陡峭处,像踩钢丝一样脚踩扶杆。记者看出一身冷汗,“飞人”却忙着和粉丝互动。

  

这样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去年,记者中途遇见的莫色拉机,也每逢闲暇都要上悬崖做一回登梯直播。直播路数十分简单,通常是找一处悬空点,爬上扶手双脚勾住,一边聊天说笑,一边转动手机,悬崖美景收入其中,粉丝纷纷点赞。  

 

地处大凉山腹地的悬崖村,很早以前就勘探出了峡谷、溶洞、温泉和原始森林等丰富旅游资源。每每被问到悬崖村下一步怎么走时,村支书莫色吉日的答案都是:变身景区。  

 

今年,成都市一家旅游公司已与昭觉县签约,拟投资3亿元,分两期对悬崖村—古里大峡谷景区进行旅游开发。莫色吉日亲眼见证第一期工程的启动,目标是建设游客集散中心、古里峡谷栈道、悬崖村体验险道、索道等设施,第二期的云顶度假村也在论证。  

 

这其中,索道和索桥,不仅是村里人最关心的项目,也是邻村期待的工程。 

 

装了索道后,山上的货物会直接降价,再也不会出现“10元一瓶的啤酒、5元一瓶的纯净水”。与悬崖村隔河相望的瓦伍村,如今也在险道上安了钢管。35岁的俄目大寨想着要是索道把两个村子连起来,姑娘和小伙子们可以10分钟内走过玻璃桥见面,通婚容易,也更浪漫。  

 

穷怕了、苦怕了的莫色拉博,总觉得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全村都在行动,自己能做点什么贡献?思来想去,还是“义务宣传员”最合适。目前,上过中央电视台、录过纪录片的他,直播账号吸粉5万名,是悬崖村当之无愧的“网红”。 

 

尽管最后他被一家旅游公司以月薪3000元聘请,莫色拉博仍然没有忘记做直播的初衷。“我爱我们悬崖村,良心不会变。”    

 


“今年一整年都像在过年”

 

今年开始,在外打工的20多名青壮年陆续回乡。绝大部分人回村后第一份职业就是“背夫”。游客来了,东西背不动,勒尔社人有使不完的力气。天梯上,经常可见休憩的“背夫”,放下重物,把背心脱下拧出汗水,再点上一支烟,每天可赚数十元。  

 

一边当“背夫”,一边盘算未来。开烧烤店、养蜜蜂、建客栈、办超市,家家有条“致富路”。

 

吉巴日洛辞了在西昌的工作,坚持留下来,打算谋划一番事业。与他同龄的莫色拉洛已经走在前面。从银行贷款后,他开起小卖部,办起农家乐,过去1年他家收入翻了两番。   

 

连悬崖村的邻村人,也都开始动起来。在深圳、广州打工的瓦伍村村民,听说玻璃栈桥要通往自家村子,都赶了回来。48岁的阿勒古体,提前抢注了“悬崖旅馆”商标,靠着悉心经营,供养在成都读高中的大儿子。   

   

在吉伍尔洛的班级里,最大的孩子已经11岁,最小的不过两岁。每天上午10时30分,看到孩子们穿着传统彝族服饰出现在教室,眼睛眨巴眨巴望着自己时,吉伍尔洛都觉得这辈子的使命,已经定下。  

幼教点老师和孩子合影。

在凉山彝区,以往孩子要等上小学3年级才能听懂普通话。现在的悬崖村,大一些的孩子,能将电视里的内容翻译给家人听,常常准确无误;吉伍尔洛上课说普通话时,不会再有孩子捂着嘴巴笑了……吉伍尔洛很自豪,孩子有了“学校”的概念,而他们所学比预计快得多,超乎想象。   

 

眼看着祖祖辈辈爬了千百年的藤梯变成钢梯的吉巴日洛,觉得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他承诺一定供孩子上大学。

 

今年11月20日,彝族过年。但对于村民黑来史日而言,这一整年都像是在过年。从昭觉县城到悬崖村的路,有时堵车超过7小时,今年路段翻新,一路顺畅。早两年,勒尔社种水果鲜货,背到周边集市去卖,人家一看是悬崖村下来的,拼命压价,知道他们背不回去只能卖掉。如今,通过村民大会商议,村里在政府引导下成立山羊养殖专业合作社,480只羊成了脱贫的主力军。

 

时刻能打听到最新消息的莫色拉博还耳闻:天梯边马上要安装太阳能路灯,钢管上还要铺板子。不久后,绝壁旁还会装上电梯,这对游客的吸引力将更大。

 

有些现实条件改变不了,然而,在承认现实条件的情况下,一切事在人为。 

 

10月19日清早,吉伍尔洛嘴边挂着牙膏泡沫,来不及擦拭,便来到教室打扫。两岁的儿子穿得很厚,跟在她身后,不时回头,咿咿呀呀不知说些什么。 

 

他大概是望见了盘旋在村子低空的两只喜鹊,它们喳喳叫个不停。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题图说明:吉巴日洛每天一大早就下山当“背夫”赚钱。

文字编辑:林环 图片编辑:曹立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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