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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想起那些年的橡皮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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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王坚忍 2017-10-11 07:15
摘要:卸鱼和剥鱼的人多了,公司的锅炉间和浴室也忙坏了。恼人的是,那一股浓烈而潮湿的鱼腥味,直往处理过马面鱼的人们的头发和衣服里钻,渗透到肌肤里,每每洗澡后,头发和身上的腥味还去不掉。


早期,复兴岛的上海海洋渔业公司,对马面鱼——上海人称它橡皮鱼或剥皮鱼——这一种鱼认识不足。网里也时有夹杂进来,量不多,它的外皮黑黪黪里泛青,粗糙似皱起的皮革,叫它马面鱼或其它还算客气的,叫它鬼脸儿也不为过。暗绿色的背鳍和胸鳍有倒扎钩,而且喜欢扎在网眼中,取它时一不小心会扎破手指,鲜血淋淋。1980年,上影厂轰动一时的电影《405谋杀案》里,有一个嫌疑人因为皮肤黝黑,绰号就叫“橡皮鱼阿三”。


因为鱼丑加上倒扎钩,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对捕上来的马面鱼,卸货后一般是送到鱼品厂,做喂家禽养殖的鱼粉。浙江渔民很好玩,把马面鱼埋在黄岩蜜桔树下当肥料,据说这样来年的蜜桔特别好吃。


人们对它认识的改变,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黄鱼、带鱼、鲳鱼等经济鱼类锐减后,从北到南,马面鱼旺发,这一条鱼便成了“救命鱼”、当家鱼,再做鱼粉不行了。不知是谁,把它的皮剥开后,露出雪白如处子的鱼肉,清蒸后沾醋吃,能吃出蟹肉的味道。方晓得以貌取人不对,以貌取鱼也不对。


马面鱼难看,但它在海里的睡相很可爱,因怕睡着时被海流冲走,便像婴儿吮奶似的,用嘴叼住海藻的叶子而眠。它的鱼肉格外厚实,而且鱼刺少,吃起来方便,也可口。由于马面鱼的肌肉纤维长,做出来的烤鱼片干,无鱼可匹敌,是世上最好吃的鱼片干。眼下我们能吃到的鳕鱼烤鱼片干,味道远逊于马面鱼。从马面鱼鱼肝中提炼出来的鱼油,可以制成橙黄色的鱼肝油胶丸,也是很好的营养品。


当年,马面鱼汛像猝不及防的大潮水,排山倒海,哗啦啦从南到北涌来,对拖渔船(两条船合拉一张网的两条网纲)一网下去,2个多小时就拖不动了,马上收网。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中期,每年12月至翌年5月,为了赶马面鱼渔汛期,我们上海渔业公司的渔船队先在东海北面的对马、五岛(靠近济州岛一带)的马面鱼越冬渔场作业,开春后又赶到东海台湾北部渔场作业,马面鱼超长的洄游路线,几乎跨越东海的南北两头。春寒料峭时,渔船从北开到南,足足要两天一夜。到了南方渔场,出发时的棉袄脱下后,换上薄衫,真有点“早穿棉袄午穿纱”的味道了。


那一年冬天,我们渔船从上海当天下午3点出发,不停赶路,第二天黄昏抵达海水碧沉沉的对马、五岛渔场,因为马面鱼是日沉夜浮,故我们要等天黑下来才能放网,只得抛锚。但这里的水比东海中部深得多,我们的锚链长度不够,就在船尾抛夹棕(即粗钢丝外裹着棕绳的网纲),使渔船稳定地在海上缓慢地漂流。天暗下来不久,开始绞上夹棕,边跑船边测鱼群,当探鱼仪屏幕上划出黑压压的云团时,船长马上按铃命令下网。2小时后,网拖不动了。起网后,甲板上耸立起一座青黛色的鱼山,在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青幽幽的光亮。我们用铲子把马面鱼铲进竹筐,用海水冲洗干净后下舱冷藏。一铲连一铲,足足干到天亮才结束,这一网,竟有6吨多。

上海渔船返航。

    接着两夜,夜夜如此,只消三个夜晚,四个鱼舱塞满后,还多许多,只好堆在甲板右侧,把船都压得倾斜了。我们渔船开始返航,因为一边斜,疾驰的船不太稳当,摇摇晃晃,也不去管它了。晚饭时,炊事员把鸡鸭蹄髈都拿出来了,本来准备半个月的菜肯定吃不了,他乐得大方。我们开瓶饮酒,祝贺丰收,有超产奖拿了,大家高兴呢。


当年的对马海峡,白天,偌大的海上一片静悄悄,除留下一人在驾驶台值班,其余人都在睡觉;一到天黑,仿佛约好了似的,倏地会亮一盏盏渔火,与高高苍穹的闪烁星光媲美。接着,放网了,中、日、韩三国的渔船,数百条船所有的灯一齐打开,流光溢彩,照耀得海面如同白昼,海上耸起了一座浮动的“不夜城”。过了几小时,宛如隐隐的雷声低回,那是绞车在咯噔咯噔地绞网纲、起网。


    


    
马面渔汛持续了七八年,上海渔业公司每年产量保持在6万吨左右。


马面鱼的旺发,激活的岂止是渔业公司,同一个水产系统处于近乎无鱼可卸的上海鱼市场、无鱼可加工的上海鱼品厂,也忙碌起来。但问题随之而来,如何处置这么多的马面鱼成了难题。首先,鱼市场来不及卸鱼了;其次,鱼市场卸下的鱼的去向成了问题,全上海小菜场加起来,也只能消化掉一小部分,因为鱼多,小菜场附近中学学生“学工”劳动也被派去剥马面鱼了。妥善的处理,是先将马面鱼剥皮进冷库,然后加工成罐头或鱼片干,再装车皮发往外地。


这样,原先系统内捕鱼—卸鱼—加工的流程势必打破。好在已经改革开放了,经上海水产局批准,渔业公司实行对一部分鱼货自行卸鱼,自行剥皮,然后直送贴隔壁的鱼品厂,省得兜圈子跑到江浦路、董家渡、军工路3个路途远的鱼市场卸鱼。


很快,复兴岛最北端的围网码头被辟为卸鱼码头,卸鱼传送带的马达声彻夜响着,陆地职工下了班,穿上防水的橡胶围身和橡胶长筒靴。尽管白天工作有些累,但大家干得很起劲,因为有额外补贴。离码头不远的已弃之不用的公司游泳池,早被抽干积水空出来了,在这块1250平方米的空地上,摆上了围成长方形的课桌,课桌边放着一只只水桶。公司职工闲散的家属能来的都来了。那些低着头手握雪亮的剪刀,正在剥洗马面鱼的女人们,腰一会儿弯曲剪开鱼皮,一会儿直起来将剥好的鱼扔进水桶,背脊如波涛般起伏,伴随着一阵阵剪刀的嚓嚓声和鱼入水桶的咚咚声。阳光照耀下,马面鱼雪白的鱼肉像银子一般灿烂。剥鱼按数量计酬,剥得快的人,如我的一位同事待嫁的女儿,就靠剥洗马面鱼购买了一台18英寸彩电。这在当时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上海鱼品厂外景。

卸鱼和剥鱼的人多了,公司的锅炉间和浴室也忙坏了。恼人的是,那一股浓烈而潮湿的鱼腥味,直往处理过马面鱼的人们的头发和衣服里钻,渗透到肌肤里,每每洗澡后,头发和身上的腥味还去不掉。1982年,复兴岛东北部渔业公司上空氤氲着的浓厚的海腥味,向西北部的鱼品厂逐渐蔓延。因为剥鱼速度实在跟不上加工速度,鱼品厂跟渔业公司一合计,决定将剥鱼转包给远郊奉贤金山等地的农户。为此,鱼品厂正儿八经地成立了一个马面鱼办公室,简称“马办”,负责剥鱼转包业务。


“马办”开始运转,复兴岛北部门庭若市更热闹了。至今老职工还记得,30多年前,农户们驾着突突突冒着青烟,后面拖着二至三个车斗的手扶拖拉机,和嘟嘟嘟揿着喇叭的“解放牌”卡车,浩浩荡荡开进复兴岛,排起了足足有两里长的队列。“马办”的人迎来送往,发单子、卸货、过磅、收单子,忙得不亦乐乎。
满载着马面鱼的车轮缓缓驶出,一路撒下带血迹的红水,因水里掺进了鱼油,稍不留意轮子就会打滑,“马办”专门派人拿着拖把跟在后面,一路上清理着血迹水。


隔了几天,农户们又运回一车车剥皮后撒上一层晶莹碎冰的白生生的鱼肉。据说当年加工马面鱼的乡村,几乎家家户户齐动员,男女老少剥鱼忙。那个村子里的鱼腥味啊,顶风十里都能闻到。一些加工户在剥鱼中致富,盖起了气派的“马赛克楼房”。


经过鱼品厂精加工的剥皮鱼,制成了300克五香或辣味的油炸鱼罐头,一车皮一车皮地运往北方城市。经细细烘烤制成的鱼干片,更是南北方姑娘们喜爱的零嘴。于是,复兴岛北部上空如乌云般堆积着的难闻的海腥味中,掺进了几丝清醇的鱼香味。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马面鱼渔场出现了鱼体小型化和低龄化的现象,这是一种鱼类资源退化的预警,可惜没有引起重视。

马面鱼油制作的鱼肝油丸。

1992年冬,我记忆中难忘的日子,从在对马海峡作业的渔船上传来消息说,去年还犹如宝库一般富饶的对马海峡,现在接连几天,一网网收上来都是空的。对马海峡成了一只被掏空了的钱袋。复兴岛北部所有的人,心都冷了。为了马面鱼,渔业公司早就准备就绪,卸鱼的一辆辆运输车集结于码头,女人们翻出了剥洗马面鱼的工作服和剪刀,鱼品厂加工鱼罐头和鱼片干的几条生产流水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然而,现在一切都是多余的了。


啊,这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曾经给复兴岛北部带来财富和繁荣,“如火如荼”的马面鱼渔汛,其兴也勃,其衰也速。究其原因,是因为对马面鱼捕捞的强度,远远超过了它繁殖生长的速度,违背了大自然的规律。

 

(本文编辑朱蕊)

文字编辑:伍斌 图片编辑:苏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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