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漂流之后,我的心留在了长江
我和长江结缘,是因为长江漂流。
1985年,美国一家媒体说:长江漂流是地球上最后一次伟大的征服。为了赶在美国人之前首漂长江,来自四川的年轻人尧茂书一个人驾着橡皮筏,从长江源头下水,漂过沱沱河、通天河,最后在漂金沙江的时候,不幸翻船遇难。
受到尧茂书的激励,我也参加了长江漂流探险队。一开始我当会计,打算盘的,但是后来前赴后继,我一个会计被推到了漂流探险队主力的位置。
虎跳峡是长江最险的河段,这段长16公里的峡谷,落差将近200米,林立的巨石形成了无数险滩。
在漂虎跳峡之前,我们已经有5名队员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这天,指挥长把大家召集在一起,问:谁漂虎跳峡?我悄悄地举起了手,“那就杨欣上吧。”指挥长点名道。那一年,我23岁。
漂流那天,尽管心里非常害怕,但我还是勇敢地走进密封船,然后被推进了波峰浪谷里。密封船就像一个洗衣缸,人在其中被搅拌着、翻滚着。在搅拌中过了大概20分钟,我终于感到船平静了下来……我们实现了长江首漂!
长江漂流之后,我的心留在了长江。
受索南达杰的影响,我决定留下来
说到长江,我们不得不说到长江源,也就是三江源———楚玛尔河、沱沱河、当曲河三条河汇合在一起,这个区域有14万平方公里。
楚玛尔河的发源地是可可西里山,这个地方也是中国大型兽类种群数量最丰富的区域之一,耳熟能详的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等等,数量很大。
但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藏羚羊被大量捕杀。那时有一个名叫杰桑·索南达杰的青年,为了保护藏羚羊,一个人一条短枪,对付偷猎者的18条长枪,他死的时候还保持着准备射击的姿势。
那几年,我几乎走遍了长江源所有的角落。那些年的考察和拍摄让我发现,长江源出了问题:野生动物被大量捕杀;长江源的冰川在退缩;草场在退化……面对一系列的生态环境问题,我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有责任为这个地方做点什么事情。受索南达杰的影响,我决定留下来。
我想到,建一个自然保护站吧。
没钱,就开始筹款。一开始,筹款四处碰壁,实在没有办法,一个朋友给我出点子:既然你有长江漂流的经历,不如写一本书,我们帮你出版,帮你义卖,我们用卖书的钱来建立一个保护站。
就这样,从没写过书的我,硬是把自己摁在桌前,以日记体的形式写了我的长江漂流故事,书名就叫《长江魂》。我到处义卖,用义卖的钱招募志愿者,建起了中国民间第一个自然保护站,也是可可西里长江源的第一个自然保护站,叫索南达杰保护站。
这个保护站建成以后,成了一个基地。我们帮当地政府反偷猎;帮助很多科学家去开展科学考察;同时招募志愿者到这个基地,服务这片土地。我们要求志愿者回到城市以后,必须进行三场以上的演讲,这样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宣传生态保护的“播种机”。
班德湖的斑头雁从1178只慢慢变成2700只
我们在长江源进行了整整8年的调查,结果发现,长江源头甚至整个青藏高原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垃圾问题。于是,我们在长江正源沱沱河,建立了中国民间的第二个自然保护站“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
借助这个保护站,我们招募志愿者,去草原,去牧区,告诉老百姓如果你乱扔瓶瓶罐罐,草原的草就长不好,牛羊吃了会生病,瓶子如果烧了会释放有毒气体,呼吸以后会生病。我们教他们垃圾分类,分类后把垃圾带到保护站来。带来10个矿泉水瓶子,我们就给你一瓶矿泉水;10个方便面盒子可以换1盒方便面;10节废电池换4节新电池。就这样,以旧换新,我们把草原上的垃圾置换到保护站,再消毒打包。
很多游客来了以后,都愿意带走一袋垃圾。只要运出420公里,到了格尔木,就有处理垃圾的填埋场。但是光游客带是不够的,我们发现整个青藏公路的货运呈单向运输,物资送进去以后70%的返程车是空的,所以我们推动青海省政府在青藏线上建了8个垃圾回收站。
有一天,一个老太太摇着转经筒来了,她听说这里建了保护站,问我们保不保护大雁。她说,斑头雁每年来这里下蛋,周围的牧民以为这是天鹅蛋,当地传说吃天鹅蛋对身体好,于是大家都捡回来吃。但是他们不清楚,斑头雁是世界上飞得最高的鸟,8小时飞越喜马拉雅山,从印度飞到青藏高原来产卵繁殖,10月份再飞越喜马拉雅山,回印度去过冬。这种斑头雁,全球种群数量不到7万只。
我们保护站附近的班德湖,这里的斑头雁接近全球种群数量的3%。于是我们招募志愿者去建立营地,在那里堵截那些盗取鸟蛋的人。我们从2012年开始保护工作,班德湖的斑头雁从1178只,慢慢变为2000只、2700只,今年还会有更多。
留住了长江上游500公里的自然河道
保护站建成后,有一个当地的环保组织找上门来,问我们保不保护烟瘴挂峡谷,那个地方正在规划一个水电站。
烟瘴挂是一个很大的峡谷,野生动物很多,于是我们组织野生动物专家、植物专家、人类学专家作为志愿者,组成考察队进入烟瘴挂。
我们在10公里长的峡谷里安装了40台红外照相机,招募志愿者待在帐篷里观察。峡谷里有熊、白唇鹿、马麝、岩羊,也有狼和狐狸。为了保证志愿者的安全,我们给每个营地都安装了电网,一批志愿者要在里面蹲守一个月。营地就像兵营一样,有厨房,有床,有厕所。
因为野生动物比较多,我们的一号营地建在了狐狸窝的旁边。都说狐狸狡猾,这次我真正见识了狐狸的狡猾,它狡猾到什么程度呢?居然能分清楚谁是猎人、谁是保护者。对我们这些保护者,它一点不害怕,离人的最近距离只有2米,电筒照着它拍照,它也不跑。
二号营地周围是狼窝,刚去的志愿者很害怕,因为每天晚上都听到狼嚎。有位志愿者一天早上起来漱口,看到河对岸有条尾巴特别长的狼,他跑回帐篷拿照相机拍下来,仔细看,才发现镜头里的竟然是雪豹。
岩羊是雪豹的食物,科学家通过岩羊的数量,来推算雪豹的数量。但怎么精确统计出到底有多少只雪豹呢?依据红外相机拍到的雪豹照片,每只雪豹的豹纹跟人的指纹一样是唯一的,所以对比豹纹,就能区分出不同的雪豹,从而确定拍摄到的雪豹有多少只。
根据调查,在这个10公里长的峡谷、不足40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我们发现了6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8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而且数量惊人。我们发现的雪豹不少于9只,这是世界上公布的雪豹最密集地区了。
最后,在各方努力下,水电站的建设项目停了下来,保留住了长江上游500公里的自然河道。
在西方人眼中,好水是蓝色的,比如“蓝色的多瑙河”;而在我们中国人眼中,好水是绿色的。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这就是“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名字的由来。
绿色江河,是我心中理想的长江,也是我为之奋斗的未来。
题图:长江重庆万州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