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今年是海峡两岸同胞打破隔绝状态，开启交流交往30周年。作为台胞聚集城市，在上海的台胞为这座城市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近年来，随着沪台民间往来日益频繁，上海台胞的职业从以制造业为主向多个领域延伸，解放日报·上观新闻采访了其中的三位。

一位台湾漫画家，跨过一湾浅浅的海峡，来到大陆创作有关昆曲的动漫作品，这是为了什么？带着这个问题，记者走近了林政德位于陆家嘴某创业基地的工作室。

作为蔡志忠先生的弟子，今年52岁的林政德早已是岛内漫画界的大拿。有人质疑他选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题材，但他并不认同，“第一，传统文化一定有商业价值，应该抢着做。第二，即便失败了，我也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高兴的是，他主创的昆曲题材动画《粉墨宝贝》获得成功。

“这个瓶颈是突破不了的”

有人说，漫画创作与谈恋爱相似，大部分人因为喜欢才进入这个行业，但之后因为了解而选择分手。在台湾，漫画家颇受人尊重，但林政德依然认为外界对这一职业太过美化。

“漫画是有思想的创作。搞漫画的人大多不怎么讲话，内心活动比较多。创作的时候，经常会因专注而严肃地埋头工作，很辛苦”，林政德曾找过几位台湾年轻人当助理，最后却失望而归。岛内把当时的年轻人戏称为“草莓族”，意思是“一捏就烂”，“他们对创作的理解力不强，抗压性也不够。”

与此同时，台湾漫画家要面对的是一场残酷的“世界大战”。用林政德的话说，“是去‘抢’读者口袋里的零花钱”。日本漫画占当地市场的97%以上，本土作品还要与美国两大动漫巨头DC与漫威争夺剩余的市场。上世纪90年代，台湾年轻人为了看井上雄彦的《灌篮高手》而去买漫画杂志，翻完后发现里面还有一部叫《YOUNG GUNS（青春战士）》的漫画，作者不是四、五个字的日本名，而是林政德三个字。

因此，为了形成与美日漫画不同的创作风格，林政德有意在作品中加入中国元素。比如在《YOUNG GUNS》中，有过年发红包、参加庙会等传统文化习俗。直到今天，这部校园漫画的销量依然保持岛内第一。

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畅销的日本漫画逐渐被“动画化”成影视作品，但是小小的台湾市场根本“养不起”自制的动画作品。有机构做过测算，就算台湾2300万人都关注某部具有国际水平的动画电影，制片方也很难单靠台湾市场收回昂贵的制作成本。

“这个瓶颈是突破不了的，不是你努不努力能解决的问题”，林政德认为，动漫产业在台湾能发展空间太过狭小，最终还是改变不了以日本动漫为主流的现况。

“就算失败了也就认了”

于是，林政德2000年来到了大陆发展。他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两岸在生活习惯的认识上有差异。比如在台湾，棒球是个知晓度很高的运动，但在当时的大陆并不普及。《YOUNG GUNS》中的棒球元素，大陆的助理就难理解，团队创作也就不能开始。

“那时我就想，一定要选个海峡两岸都能接受的漫画题材开始磨合”，林政德的第一个选择是《鹿鼎记》，“清朝的古装题材，海峡两岸都有一段共同的记忆。”在获得金庸先生的授权后，林政德开始创作漫画版《鹿鼎记》，正式与大陆工作人员一起共事。

虽然这部作品并没有太红，但书中的一个细节给了林政德新的灵感。在书中，康亲王请韦小宝去王府看戏，还帮他点了一出《游园惊梦》，台上两个旦角啊啊的唱个不休。为了画好这一幕，林政德买来了昆曲《牡丹亭》的录像带来研究，“越看越喜欢，那时候我就想，如果能把这么美的东西通过现代艺术形式表现出来，让年轻人接受，那该多好啊。”

在台湾，昆剧不太流行，那里最热门的是歌仔戏和平剧（取自北平，即京剧），昆剧只是外省上层人士所爱，比如白崇禧的公子白先勇先生。林政德曾想用画笔创作一部关于昆剧的漫画，但画了五格后就作罢，“漫画是黑白、静态无声的，不能表现出昆曲载歌载舞的特色”，但就此放弃，他又不甘心。

这个心愿埋在林政德心中十年。直到2011年，在有关部门的支持下，林政德决定用3D动画技术，制作一部有关昆曲的动画片《粉墨宝贝》，讲述一群孩童在“小昆班”学艺的故事。

有人给他泼冷水：你创作什么不能赚钱，干嘛选这种冷门题材？林政德却认为，传统文化题材有一定的市场价值，《三国志》故事是中国的，但游戏做得最畅销的却是日本光荣公司；花木兰是中国的，但让她享誉全球的形象却来自美国迪士尼公司，“只是我们没用心去发掘，文化产业的投资者不能只求短平快。”

他还安慰自己，就算失败了也就认了，至少当成做了一件传播中华文化的好事。

“昆曲是人类的共同遗产”

“我不是昆曲科班出身，如何拉眉线、吊眼睛、耗山膀、拉云手、走圆场，不太清楚”，不仅是林政德一个人，整个制作团队都不太清楚。

于是，林政德当起了昆曲演员和制作团队之间的纽带。不清楚台步怎么走，他就去江苏、上海昆剧院，拍下专业演出发给制作团队看。不知道唱念坐打是怎么回事，他买下书店所有关于昆曲的书，整理成笔记给大家阅读。

浸淫漫画几十年的林政德很清楚，3D动画是不善于表现“柔软”的，而昆曲中飘逸的髯口、翎子、甩水袖都是精妙之处，如果处理不好，会让这一“百戏之母”美感尽失。既然这些无法用“真人动作捕捉器”来完成，那么他就靠原始的办法一点一点地手工调整。林政德说，自从项目启动以来，他很少一天能睡足4个小时。

有一次，为了动漫里的一分钟孩童唱腔，林政德在录影棚里面整整录了七个小时。如果让现实中的学昆剧的孩子配唱，担心他们的专业水平不够，影响昆曲美感传播；如果是专业演员配唱，既要模仿出十岁孩子的声音，还要唱出孩子声中的童趣，这也是个挑战，“到最后大家都快崩溃了。”他做过计算，这部动漫每一分钟中期制作成本至少要两万元人民币，12集的总投资成本超千万。

功夫不负有心人，2015年，12集的3D动漫《粉墨宝贝》第一部完成，在央视少儿频道首播后获得好评，陆续获得八十多个奖项。

从去年10月起，林政德工作重心从江苏昆山转移到上海浦东，并在陆家嘴成立了子公司。在他看来，上海有一流的人才与创意，而且更能对接国际市场，《粉墨宝贝》要想走下去，既要有不停的创作，也要有资本支持，还要开发大量衍生文创产品来提供造血功能，“昆曲是人类的共同遗产，传播昆曲本来就不应该局限在昆山本地。”

林政德喜欢把中华传统文化比作是一座城堡，而他的作品就是门前两座可爱的石狮子，“希望年轻人因为狮子可爱而喜欢，进而愿意推开门进去看看。而我，也希望在城堡中找到更多的创作灵感。”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