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华为，能外派海外近10年的，不算多。在华为，离职后还做通信行业的，也不多。这两样翁震鸣都占了。

现在，翁震鸣的身份是西班牙华人通信运营商友谊通信公司的CEO。取得联系时，他刚刚从西班牙回国，航班落地，连手机卡都还未来得及办。

“过两天就走了，在上海办卡，外地用着不方便。”十多天的假期里，他要见客户，谈合作，回老家福州，陪爱人回娘家昆山，还要去南京参加大学同学聚会。18年前，他从东南大学毕业，无线电专业的180多个毕业生里，半数都去了华为，翁震鸣便是其中之一。

半年出差180天，他却“巴不得天天出差”

说起福建人，许多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爱拼才会赢”，这一点在翁震鸣身上非常明显。

2000年入职那年，翁震鸣被派去云南做售后服务，对当地的光纤设备进行维护升级。除了西双版纳，他跑遍了云南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每个县城都有他的足迹。“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去出差的路上。”那年10月到12月，3个月的时间里，他只有1天没有出差在外。常常是头天晚上刚到位于昆明的华为云南代表处，箱中的行李都还没全取出来，第二天一早又要坐上中巴车。有时甚至上午刚出差回来，晚上又要坐着卧铺大巴一路颠簸，前往下一个站点。

那时，华为并不是技术最先进的企业，却靠着优质的服务打开了一片广阔市场，每到一个县城，翁震鸣都被电信局当做贵宾。“不少大公司的维护工程师可能几个月才会来一趟，安装设备需要3个月以上，我们一个多月就能装好，而且随叫随到，半夜都会出动。”有一项在昆明与迪庆之间对接光缆的任务，每隔大约80公里就有一个站点，需要人工对接光纤，进行插板安装。这些站点里不乏深山老林、荒郊野岭，“连虎跳峡都去过。”

随后的2001年，翁震鸣被调往深圳总部，但要前往全国各地进行技术支持。年底，他收到一张清单，从6月10日到12月31日，半年多的时间里，他有180天在外出差。朋友帮他算了笔账：如果每次出差回来都住五星级酒店，都比租一套公寓要划算。

强度大，条件苦，不归家，连轴转，翁震鸣却乐在其中：“巴不得天天出差。”

为啥？

“保障好啊！”如今回忆起来，翁震鸣的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上扬，那时的出差补贴，是每天150元，去县里出差，他都会直接问最好的酒店是哪间，毕竟，即便是最高档次的酒店，一晚的房费可能也才60元。“一个月就是4500块！这什么概念，可以在上海买1平米房子了。上大学的时候一个月伙食费才300块。”

工资也很高。毕业时，华为给翁震鸣开出的薪水是每月4000元，“大家心里都没底，感觉像骗子公司一样，高得离谱。”那时，一般毕业生工资才1000元左右。入职没多久，一位老员工在电梯里问：“小翁，现在一个月能拿多少？”“4000。”自我感觉良好，翁震鸣回答得也干净利落，对方愣了一会，吞吞吐吐挤出一句“好……”他这才发觉，身边人薪水都比自己要高。不过很快，凭着在重点项目中的突出表现，他的薪水在4个月里涨了3次。

“很多人都觉得在华为干上两三年就差不多了，毕竟待遇好是一方面，但确实很辛苦。”那时的翁震鸣也有同样的想法，抱着多长见识的心态，2003年，他申请了外派出国，至于去哪，他自己不知道。“去非洲、去拉美都行，别去俄罗斯就好了，他们喝酒太厉害！”

最终，一纸调令下来，翁震鸣去了欧洲。

为讲15分钟PPT，他关在家里练了整整3天

“今早在肯德基吃早餐，发现现在肯德基的本土化程度已经非常高了，居然还有烧饼油条。”在星巴克的收银台，翁震鸣熟练地点完单，回头告诉我，“现在在欧洲也是，很多商场里都能看见中文标语。”

“十多年前可不是这样。”他话锋一转。

2004年，翁震鸣开始常驻葡萄牙，担任产品销售。连他在内，葡萄牙代表处总共只有4个人。找办公室、找宿舍、找律师、做饭……这些都要自力更生。直到这一刻，学了多年英语的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学的原来是“哑巴英语”，面对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生活上的困难还是小事，如何取得老外的认可，才让这几个初来异乡的华为人挠破了头皮。那时，他们正与葡萄牙第三大的移动通信运营商商讨一项光纤干线建设的工程。如何说服严谨的外国人冒着风险将业务交给一家他们了解甚少的中国企业？华为人的气魄在此刻显现了出来。

不计代价！带着这样的决心，他们抛出了让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半价，并且服务响应随叫随到。每天，除了常驻葡萄牙的工作人员，国内前来短期支援的研发人员也都在工程现场。那一次，为了向客户讲一个时长15分钟的PPT，翁震鸣把自己关在家里练了整整3天。最终，从4月抵达，到7月签字，这笔26万欧元的合约，成为华为第一个在葡萄牙签单的项目。

“打山头”、“攻城池”，在与许多华为人的交流中，常能听到他们用这样的字眼来比喻攻克难关的过程，翁震鸣也不例外。虽有些老套，却是最贴切的。

“碰过的壁数不清。”2009年，翁震鸣离开位于德国的华为欧洲地区部，从光网络产品欧洲销售总监的岗位调任西班牙代表处的副总经理。

今天，在百度上搜索翁震鸣的名字，跳出来的第一个结果，是一条发布在天涯社区的帖子——“西代翁震鸣一年亏损9000万美元”。

事实全貌不止如此。2010年时，虽然3G业务飞速发展，华为在欧洲却已经连续18个月没有1单3G项目进账，整个华为欧洲地区部都深感压力。在西班牙，为拿下移动运营商Orange的一单生意，华为倾尽全力。“不管用1颗炮弹，还是6颗炮弹，你只管把山头打下来！”老总任正非的话，翁震鸣至今还记得。如果一个项目被确定为关键项目，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将它拿下。华为人的团结拼搏精神在这个项目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个项目从最初的亏损，到最后连同后期的扩容项目一起累计盈利几千万美元。

昔日“大将”转型“小客户”

“其实在华为，没时间想那么多长远的东西，忙的时候日子过得很快。”刚进入华为时，翁震鸣与不少人一样，打算干两三年攒点钱就走人；刚去国外时，翁震鸣的打算也与不少外派人员一样，以为自己两三年就会回国。

时光荏苒，一眨眼，翁震鸣在华为就成了十多年的老员工，爱人也跟着他来到欧洲定居，在这里，他们还迎来了两个孩子的降生。

公司规定，一名员工外派欧洲不能超过8年，在同一个代表处则不能超过5年，到了2012年，本应圆满“毕业”的翁震鸣，由于手头还有项目，不宜中途换人，就“超期服役”了一年多，一不小心成了外派欧洲时间最久的华为人。

按规定，功德圆满的他就将调离欧洲，回国或是调往其他大洲，但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到了入学年龄，出于家庭考虑，翁震鸣想要安定一些，而从职业角度考虑，他也不是很想回国：“剩下能全力拼搏的时间也不是很多了，我觉得自己还没到退休的时候，还想尝试些新东西。”

2013年，翁震鸣走出华为，出任西班牙友谊通信公司的合伙人和CEO。友谊通信成立于2008年，是西班牙唯一一家在电信业合法注册并获得独立运营的华人通信企业，也是唯一面向华人的全业务电信运营商。“掌握一个公司和负责一个部门，还是有区别的。这对我自己是一个挑战。”

彼时，这家依靠华侨纽带发展的企业，正遇上前所未有的发展瓶颈，和西班牙的专业电信公司相比，竞争力并不强，企业经营一度有些困难。如何让公司在短时间内实现赶超？如何研发出更满足客户需求的产品？如何让公司实现盈利？直接出任CEO接手公司，从电信设备的供应商转型为运营商，即便是拥有十多年电信行业工作经验的“老江湖”，翁震鸣面临的挑战也着实不小。

好在公司里除了翁震鸣，公司的高管和技术人员几乎也都是“made in 华为”，原本就是“老战友”的他们密切合作，在新的阵地开疆拓土。友谊通信的首席技术官（CTO），西班牙人何塞，曾是翁震鸣在华为时的同事。“国内许多人都以为外国人不加班，一到天黑店铺都打烊歇业了，其实不是这样。”这些年在西班牙，他发现，外国同事的责任感、工作能力和自我付出的精神同样不逊以高强度著称的华为人，“凌晨两三点、清晨六七点收到他的工作邮件是常有的事。”

凭借在电信行业多年深耕细作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扎实人脉，这个由原华为人掌舵的公司，在专业化程度方面逐渐得到同行与客户的认可。他们大胆实施了改革，推出了更适合用户的产品，并加强了与水平领先企业的专业合作，提升自身技术水平。

在翁震鸣的努力下，很快，公司的客户数就翻了一番，扭亏为盈。2016年，友谊通信含税营业收入顺利突破了1000万欧元大关，成为西班牙华人通信公司中的领头羊，在马德里、巴塞罗那和瓦伦西亚都设立分公司和直属营业厅，在西班牙全境有50多家一级代理商。

同时，作为昔日“大将”，翁震鸣也没有忘记老东家，他与华为开展了深入合作，不仅采用了华为的BSS计费管理系统，还成为华为手机的代理销售商。“华为是我们的重要合作伙伴，但我们只是华为的一个‘小客户’罢了。”如今，在翁震鸣的朋友圈中，还能看到不少与华为相关的内容，友谊通信也已成为西班牙华人通信公司中的领头羊，和华为一道为客户提供最先进的4.5G网络。

“我大学毕业就进华为，不管今后从事什么工作，这个烙印都会一直铭刻在心。”

（文内照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