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欧洲旅游，无论多有名的城市，倘若吃团餐，一家一家中餐厅就是一个加油站的意思，快速上菜，胡乱吃完，抓紧撤退，吃点什么，是不会太注意的，不外乎青椒肉片土豆丝土豆块，生菜浇点耗油，一条不知名字的鱼，偶尔来个蹄髈，能引得旅伴讶异，还有这等吃功夫的菜？餐馆空间似乎也都一个模样，狭窄（可以理解，房租贵嘛），见缝插针地放满桌椅，还是那种高背椅，偏还喜欢铺冻疮红的塑料台布，空间更显浊和促。

当然，大家也知道不必抱什么期待，菜式胡乱，总算荤素搭配；口味杂沓，已然中式，中国胃已经蛮受照顾了，给你顿顿面包牛排鱼排也消受不起的，偶尔自己有机会吃碗云吞面，也算口味纯正了，毕竟时间匆匆，美食勾勒的初级版乡愁也还来不及抒发。

那么，在利默里克，名字很中国的叫宝塔的餐厅也不外乎如此吧，虽视外观，餐厅的房子正气，不是一会儿下楼一会儿上楼地螺蛳壳里做道场，走进去，哦，眼前一亮，宽敞，亮堂，米色底子粉红粉蓝格子的台布，虽也塑料质地，色调雅致。蓝T恤黑衬衫两位老外帅哥正张罗着，菜陆续上来：盐水毛豆、芹菜炒香干、白菜肉片黑木耳、蒜蓉刀豆肉丝、韭菜炒蛋、豌豆玉米粒虾仁，再一盆榨菜番茄蛋汤，清清爽爽，只只味道正好，像点菜吃圆台面了，假使毛豆的尖尖头再剪一剪，可以打满分了。

大家一叹：上海人口味呢。行程尾声，兴奋期已过，默默开启疲惫模式，吃到家常菜，一桌人神清气爽起来。我猜言：饭店老板大概是上海人哦。不料忙乎着的蓝T恤老外开口：我（WO）就是上海人。口音有点洋腔，可比现在一般的上海小囡讲得好呢。菜是家乡味，高鼻子小哥也是家乡人？我爸爸是上海人，我的上海话是我姑姑教我的，我不会说普通话，只会说上海话。他指指黑衫帅哥，他是我弟弟，他也会说一眼眼上海闲话。你们的台布蛮清爽好看咯，我赶紧称赞。蓝衣帅哥也不客气：是我挑的哦。团伴另有十位常州人，吴方言总归也相通些，和蓝T恤也聊个不停。这顿午饭点燃一团萍水相逢的旅人情绪，好似有种刚刚还盼着打道回府，此刻倒略生留恋之心了。实在匆忙，正遗憾见不到老板，导游说晚饭还是这里，去莫赫悬崖的心情竟掺杂了晚餐的期待了，很想知道T恤小伙的妈妈是否爱尔兰人，在饭店吗？上海人爸爸到底哪能样子？

临北大西洋而岩立的莫赫悬崖壮观开阔，观察看悬崖的各式人等也有意思，在悬崖纪念馆里领略爱尔兰历史颇有收获，不过隐隐间总期盼着宝塔晚餐，还有些什么家乡菜在等着？

好像团友们也都期待，早早回到餐厅。刚走一团，蓝衣黑衫俩小哥正收拾呢。吧台又多了位浅蓝衬衫胖小伙，黑发黑眼，倒有点混血的意思。有心跟他聊天，竟又是一口正宗上海话，他说老板是他爸爸，上海人，奶奶一家现在住在中远两湾城，“我两个礼拜前刚刚回来呢”，哦，那两个是侬哥哥？是我哥哥，不过不是一个爷娘。他们的妈妈跟我爸爸结婚，后来又离婚了，但是他们都跟着我爸爸，都在店里上班。难怪，看看蓝衣黑衫哥俩没啥中国人血统呀。那你妈妈呢？我妈妈带着小弟弟去度假了。哦，对了，我还有个姐姐。胖小哥没说这姐姐是否和那俩哥俩是同母，不过看情形有可能。有点绕啊，这家宝塔可真是金铃宝塔一层又一层。总结起来，一家七口，上海人爸爸和爱尔兰妈妈的婚姻，有俩儿子。另两男一女是前妻带过来的。宝塔由全家一起经营。

闲聊间台子摆好了，晚饭菜更丰富了：咸菜冬笋毛豆，干煸大虾，红烧羊肉，炒青菜，油焖茄子黄瓜等，呀，有大虾羊肉啊，一位小团友叫起来。看得出虾做得讲究，头剪掉，油里拉过，再茄汁闷烧的，虾肉Q弹入味。一路中餐下来，每次剩菜的，这两顿几乎只只光盘，最后两三只虾，彼此还客气一番。

饭后郑姓老板出来了，我们都说好吃好吃。今朝上海老乡来，他亲自掌勺。“平常有厨师烧咯”。眼镜老板一口上海话，穿了件豆沙色油兮兮的T恤，笑起来蛮谦和。猜是60后，果然。他1987年就来这里了，老早上海工业学院读书的，“就是现在上海大学延长路校区那里”，“格么哪能会到这里来呢，一般那时大家都去美国日本呀”，“是啊，也是巧，我读的是金属陶瓷方面的，有个导师介绍利默里克大学的这个专业，所以么，就来读研究生了，后头么转行啦”，郑先生说得云淡风轻，背后定然一路艰辛曲折。他说刚来时除了少数香港人就他一个大陆来的。“现在旅游团都欢喜到我这里来吃呢。”“侬做事体认真，是拿团餐当事业来做咯，不是随便弄弄打发打发了事”，他听了笑说：“其实这个也简单，了解了解游客哪里来的，再适当调整口味。金属陶瓷都研究过，这个还是简单咯。只要用点心。你们也晓得爱尔兰除了土豆其他蔬菜少来兮，大多数靠进口，比如刀豆是荷兰的，毛豆是日本的。我材料上不马虎的。刚才一个团云南来的，吃了老开心咯。他们讲明朝还要来我这里吃，情愿绕点路”。

讲到现在的上海，变化大哦，许多地方不认得了，郑先生感慨，再想聊下去，实在时间匆匆，只好别过。

利默里克说是爱尔兰第三大城市，51.3平方公里的方圆实在蛮小的，比上海有的郊区面积还是小呢，邻近名胜莫赫悬崖，近几年中国游客渐多，宝塔虽无“宝塔”矗立，已成当地饮食一景，当地人欢喜来换换口味，游客更欣喜，竟吃到家乡口味的精心烹调的团餐。做事认真用心，无塔也有宝塔。

(本文编辑朱蕊)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项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