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六月尾的那几天雨真大，之前没遇到过，之后也没再见过。不知用倾盆或滂沱来形容是不是足够，反正老天爷好像打开了闸门，要把所有的雨水都倒向香港。” 著名媒体人曹景行说，他喜欢用照相机记录眼前发生的事情。从1987年初到香港直至1997年，十年间留下的几千张照片，令他今天仍清晰记得，香港回归的进程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

海沙尔 摄

从二十年前的大雨夜，到二十年后的晴朗天，风雨洗礼后的香港，经历了怎样的变与不变，而它的风采为何浪漫依旧？就此，笔者专访了经历这一切的曹景行。

生于上海的曹景行，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追随父亲、民国报人曹聚仁的脚步移民香港，从此以香港为家，一待就是近二十年。1997年6月30日，香港回归前一天，他在文中写道：“半个多世纪前，日本可以用军队从英国人手中夺走香港，中国却没有能力从战败的日本手中收复这块本属中国的地方。当时蒋介石即使争取到美国总统罗斯福的支持，面对英国首相丘吉尔捍卫大英帝国完整的决心仍不得不退让。但为什么到八十年代初，邓小平一句‘叫娃娃们（解放军）去争回来’，就可以把英国首相‘铁娘子’撒切尔夫人吓得脚软，跌倒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前的石阶上？因为中国变了。从那时起，‘中国因素’就成为左右香港前途的最重要因素。”

二十年来香港的发展轨迹基本印证了曹景行回归前的判断。

“从上世纪的后半期，‘中国因素’实际上是越来越重要。到了改革开放以后，又遇上了香港回归，这两个因素就交集在一起。之后的二十年，中国本身的变化以及中央政府对香港的政策是主导香港社会变化的一个基本因素，这个因素不会削弱。”

回归后的香港，预想到将迎接各种困难和挑战，却没有料到挑战来得这样快、这样猛烈。

1998年8月，亚洲金融风暴袭至香港。国际炒家干扰联系汇率，同时大举抛售股票，致使香港股市大跌。曹景行说，这一切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

“当时对冲基金利用亚洲金融危机攻击香港的联系汇率，并利用香港的联系汇率攻击香港股市，亚洲金融风暴已经把好多国家和地区打垮了。香港能否顶得住，这关系到香港，关系到内地，也关系到整个亚太地区。在这种情况下，中央政府给予明确的态度，那就是和对冲基金及国际上的金融大鳄进行对决。”

如何应对，考验着香港特区政府。一向奉行“积极不干预”政策的香港特区政府决定打响一场金融保卫战，携巨额外汇基金，进入股票市场和期货市场，与炒家正面交锋。

“1998年那场对决可以说是惊心动魄。香港特区政府在中央政府支持下，摆出破釜沉舟的决心和索罗斯及对冲基金进行结算。最后撑住了。对于整个亚太地区，尤其是对东南亚这些受到金融风暴严重打击的国家，是一个信心的支持。”

其后的2003年，香港又与“非典（SARS）”展开了一场生死鏖战。“非典”令香港经济陷入严重低迷。2004年，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CEPA）》实施、内地开放“个人港澳游”，为香港经济注入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

“开放内地游客‘自由行’，游客的数量成倍地增加，那时正好内地游客手里的钱多了，到了香港以后花起来也很痛快，甚至成为在香港的各方游客当中消费最高的群体，当然对于香港经济有相当的支撑。但是大陆的游客多了，所产生的经济利益也只是一部分，要完全靠‘自由行’来支撑，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他说，“自由行”令内地游客急速增加，却成为部分香港市民对内地反感与抗拒情绪的主要发泄口。“我们必须实事求是地去面对今天新的香港。今天的香港跟二十年前已经有很大的不同。这个不同，正面来说是香港和内地的关系。香港在内地的推动下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但它本身产生的种种新社会矛盾，你不能够回避它。”

香港这二十年，可谓挑战不断，但“关关难过、关关过”。曹景行认为，用二十年的时间跨度来检验，“一国两制”在香港的实践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当时许多香港人担心的无非就是可能会出现‘一国一制’。而最终是‘一国两制’加上‘五十年不变’，邓小平用这样一个基本原则，使得香港人稳定下来。内地改革开放后，香港的投资者和企业家可以说提前回归了，大量香港资本进入内地，使得内地和香港开始连为一体，在‘一国两制’下一直维持到今天，所以香港今天仍能保持它的活力和特色，而不是像当年西方媒体所预料那样，似乎回归后就要垮掉，这都是‘一国两制’所产生的作用。”

世界银行发布的数据显示，香港在政府效能、规管品质、社会法治、贪腐控制等方面的指标，都远远高于回归之前，法治水平的全球排名更从1996年的六十多位跃升至2015年的第十一位。曹景行认为，良好的法治环境让香港始终保持国际金融、贸易、航运中心的地位。

“很多人将此归功于沿用了英国当时的法治体系，但是香港并非从来就如此。英国人在香港开始是相当腐败的，经过整肃之后，尤其是建立廉政公署后，香港一步一步清除腐败，法治体系也在不断自我完善。回归后的香港‘五十年不变’，一个很重要的不变就是法治不变。另一方面，香港的社会矛盾这两年有了新的变化，在这种情况下，香港主流社会都在呼吁，要用法治来解决这些问题，不能听任何个别反对势力把香港搞乱。所以对香港来说，维护好法治体系，是香港能够保持现在全球声誉的一个最基本的条件。”

随着“粤港澳大湾区”被列入国家发展战略，曹景行说，香港与内地的融合发展将得到进一步深化，香港也将在其中获得更大的发展机遇。“从工商业来说，香港的投资者和企业家早就开始走向了粤港澳地区，那么现在‘一带一路’倡议又提供了新的机会，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但是现在内地发展很快，香港能不能跟得上，是香港面对的一个新状况。‘粤港澳大湾区’建设是一个国际化新区域的发展前景，香港只有抓住这个前景，才有更美好的未来。如果你跟不上，可能就会在竞争上处于劣势。”

在采访中，曹景行透露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以往多为香港男性娶内地女性，但随著内地经济社会发展使人才素质不断提高，当下香港女性北嫁内地男性成为新趋势，其中不少还是高学历、高职位、高收入的“三高”女性。这都说明了二十年来香港与内地更加融合在了一起。

“这都是一种新的变化，所以一步步来吧，跟得上这个变化的，我想他们就会有很好的出路和竞争的环境。和内地的结合，本身会使得香港提升到一个新的层次，但是也可能有一部分跟不上这样的变化，内心有所抗拒的，未来要逐步化解他们心理的阻碍，这部分工作如果做得不好，香港还是有可能出现不少新的矛盾。”

这是极不平凡的二十年，也是令人骄傲的二十年，邓小平生前时刻牵挂的香港，风采浪漫依然。

（本文编辑：洪俊杰 编辑邮箱：shzhengqing@126.com）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邵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