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县老坤送饭记：三次送饭救灾，第一次是2008年汶川地震时

我的位置：深度 > 原点 > 文章详情

分享至：

(5)

(6)

来源：上观新闻作者：杨书源孔令君 2017-06-30 16:20

摘要：“一面加紧寻找和搜救，一面也尽可能保障了大部分普通人的生活、生产需要，对自然灾害的应急响应速度越来越快了。”老坤说。6月27日晚，他的酒店迎来90多位游客，他们计划住一晚后去九寨沟。

这是在茂县开酒店的坤荣福第三次为救灾人员送饭了。

第一次是2008年汶川地震，茂县受灾；第二次送饭在2014年，茂县石大关乡山体塌方。

茂县挨着汶川县，茂县县城几乎在成都市区的正北方向，叠溪镇在茂县的北部，新磨村在叠溪镇西北方约10公里的大山深处。从叠溪镇到新磨村的路上，有松坪沟景区，是世上保存最完整的地震破坏遗址之一：1933年叠溪古城受大地震影响，地貌改变，高峡出平湖，山石嶙峋，蔚为奇观。每年6月到11月，是当地旅游旺季。尤其暑假，是新磨村恢复生机的日子。村里没有学校，进城陪读的家长都带着孩子回村过假期；在外务工的青年人也开始回村里的农家乐帮忙，游客们陆续来了。

6月24日5时45分，新磨村新村组富贵山山体突发高位垮塌，石块泥土冲向村子。

7时30分左右，酒店老板老坤得知噩耗，跳进他脑中的只有两个字：“送饭。”

数日过去，细想起这几趟送饭之路，有些余味。

山体垮塌当日下午，老坤在给一线救援队伍送饭。坤荣福供图

【自觉】

老坤挺有觉悟，送饭之前先给县领导打了电话：“我准备两百人的饭菜，送进去给兄弟们，可好？”对方赞同“这是好事”，他才着手准备，中午时分便就绪。

为何先要“请示”？他也说不明晰，他的直觉是绝不能添乱。“茂县除了宾馆饭店多，什么都缺”，这里是不少旅行团去九寨沟走公路线的必经之地，若送饭老板们耽误了救援队，可绝对不行。

这是老坤很朴素的直觉，却也是他的经验。救灾送饭，他已经历过两次。

第一次是2008年汶川地震，茂县受灾。他几经辗转从成都跑回茂县，一路上看到受灾的农民在简易帐篷里吃稀饭和馒头，却还能主动到路边把食物分发给救援人员和寻亲的人，老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老坤的妻子小平几乎是出于本能，打开了自家酒店的小卖部，把所有的矿泉水、方便面发给人们。心神稍定，他们便用井水煮粥给救援人员送去，没有饭盒，就用一次性塑料杯装好递上去。马不停蹄，他们又把自家的车借给武警部队，给露营的战士们送去被褥。

第二次送饭在2014年，茂县大石关乡山体塌方，10死22伤。事发地就在公路上，遇难者多是外来游客。老坤惦念从自家酒店离开的游客，就带着一两百份盒饭跑上了山。

前两次，政府部门想给老坤一些采购款，老坤执意不肯，连说：“不存在。”在四川方言中，这是强调“没关系”、“不客气”的意思。

“家乡救灾，义不容辞。”他对记者说。

类似的“觉悟”，在6月24日记者打往茂县的电话中，重复出现——

阿坝州当地导游小刘刚刚在朋友圈转发了“急需挖土机”的消息，可很快她就删了。因为她接到通知，当地救援力量已有效调配，应把道路让给就近的救援队。她的导游工作也没有受到影响，正在成都双流机场接到客人，往九寨沟去。

从成都通往茂县灾区220多公里的道路，始终畅通。沿途各收费站开通了救援绿色通道，社会车辆被提前分流。当晚在路上关卡站岗的交警表示：“大家都主动为受灾让出生命通道。”

【有序】

老坤中午11时出发了，小面包车载着回锅肉、韭菜炒鸡蛋、鱼香肉丝……用一桶桶的保温桶装着，并带了几百个饭盒，管够。刚开始路还通畅，后来堵了，平时1小时的路，开了4小时。

堵在路上的老坤在心急火燎中生出了一点安慰：虽然堵，但不乱。

公安部门调集了几辆摆渡车来回运送救援人员，指挥无关车辆下山，疏解拥堵。老坤也见到了人数众多的救援队伍在山中有序前行，还有不少从外地赶来但缺乏专业救援设备和经验的志愿者被劝回。

“这些好办法，都是受灾积累的经验。救灾越来越成熟了。”老坤感慨。　

灾难发生后，武警官兵、交通施工以及专业救援队等各方力量迅速向灾区集结。现场有生命探测仪、三维激光扫描仪等专业设备，有大型发电车、发电机和应急照明装置，也有应急通信车、卫星电话等，救援先从重点搜救区域开始，科学有序。　　

让老坤有点愧疚的是，救援人员的数量超出预期。他带的200份热饭，10分钟就发光了，只够作为救援主力的大型机械操作手和武警官兵吃的。其他搜救工作人员，只能暂时吃干粮充饥。

老坤记得，那时已是6月24日下午15时余，他送的饭却是不少救援人员一天中吃到的第一顿饭。他暗下决心：明天多烧点饭菜送上来。

正当他看着官兵们狼吞虎咽时，救援现场的雨停了，两架救援直升机飞抵现场，成都等地医疗救援队伍正赶来。

怕添乱不敢停留，发完饭，老坤就往回走。有工作人员邀请他登记姓名和送餐份数，老坤想起，这是3次送饭中第一次被“登记在册”。

虽然送饭并不求回报，但他感受到灾难中出微薄之力的人也能让人记住，觉得安慰。他拍了一段送饭的短视频发在高中同学群，群里点赞无数。细心的女同学提醒老坤：“你穿了凉鞋，明天要穿运动鞋。”老坤才发觉，匆匆忙忙没来得及换鞋。

下山时，老坤遇到匆匆赶来的汶川县消防中队。这支队伍的任务，是和茂县消防中队对接物资，做好后援，一切听指挥。

他还看到，一些急救车辆停在了较远处，并没进山，“医疗队伍够了”。老坤忆起汶川地震后，从各省市开赴茂县的民间救灾车辆太多，缺少统筹配合，当地人有时还要照顾经验不足的志愿者。

6月25日，附近老百姓汇集在景区门口，打算把救援物资挑上山。杨书源摄

【齐心】

6月24日夜，老坤辗转难眠。

肖燕春在茂县人民医院主楼8楼的“6.24”特大地质灾害救治病区，没睡着。她与丈夫乔大帅以及出生仅36天的儿子乔道淳，是第一天搜救工作中被救出的3名幸存者。惊魂那一刻，夫妻俩是因为之前被小儿子的哭声惊醒，起身给孩子换尿布，才躲过一劫。

去年，这对年龄都是26岁的小夫妇盘算着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做农家乐，他们借了近50万元外债，建起一栋有12间套房的农家乐。事故发生前一晚，小夫妻正在农家乐里收拾，准备迎接旅游旺季，晚上就和小儿子住在“最边边”一间。灾难发生时，“房子就像是被刀子劈开”，肖燕春说，12间房仅剩她所在的卧室和一间厨房。

在这个不眠夜，仍有救援力量陆续抵达现场。丈余高的应急照明灯照在滑坡体上，救援官兵就站在破碎的石头上搜救。

天亮后，送饭的人已不止老坤一位。

老坤6时起床，跑去菜场买了100公斤猪肉、50公斤鸭肉，这是旅游旺季时酒店每天采购量的2倍。

他特意请来妹夫开车。妹夫是货车司机，有多年开山路的经验，他们避开救援通道走老路。送餐车路过一段狭长的山谷地带，植被稀少的山体上，清晰可见泥浆和落石冲刷出的痕迹，路上几处护栏被落石砸得变形。一路上，手机的导航软件开着，“前方有急弯”和“前方是落石多发地段”，交替响起数十次。唤作“老龙湾”的一段路，几乎是在岩上凿出的一条路，没有防护栏，岷江湍急的水流就在车的正下方。

老坤曾去过新磨村，还在农家乐吃过饭，“请店家杀了只鸡，炒了菌子又炖了牛肉。可这次上去，只看到碎石，分不清哪里是哪里……”话音戛然而止，他喃喃道：“还是不说了。”

等老坤好不容易把饭送到，发现救援人员已经吃上饭。没帮上忙，老坤有点憋闷，发呆了一会儿。

叠溪镇上餐馆的经营者，每家每户几乎都在往山上送餐。矿泉水、水果、包子、馒头和一桶桶热腾腾的饭菜，被用汽车、推车乃至扁担往救援点运。“能被选到送饭就不错了，哪还想什么危险不危险？”一位挑着几担饭菜进山的小老板说。

汶川县消防中队消防战士曾昊无意中也成了“送饭者”。他开着运送物资的卡车下山，搭上了几位受困游客，就把车上剩的馒头给了他们。

把一行人送回茂县县城后，曾昊打算在小餐馆吃碗面就去茂县消防中队待命。面馆店主的女儿拿来电视机遥控器，要让曾昊调到“你们救人的那个台”。小女孩问：“叔叔，你吃了面还去救吗？”

老坤也回到县城。他召集酒店员工开会，有感而发，提出要和大家探讨问题：“当自然灾害来临时，如何自救、如何救人，才能最高效，才能不添乱？”

【希望】

老坤暂时没了送饭任务，饭店也冷清——曾经把酒店院子停得满满当当的旅游大巴车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几辆工程抢险车，200多间客房住了8间。

6月26日11时10分左右，茂县山体高位坍塌救援现场，安监救援队伍的边坡雷达设备监测出垮塌位置发生位移和变形，极有可能发生二次滑坡，所有救援人员紧急撤离。

老坤回头叮嘱销售经理：“凡是来救灾的人员入住，一律免费。”

他通知部分员工放假，却特意留了两位厨师，想着若救援前方又有送饭需求，可及时响应。

据抢险救灾前线指挥部介绍，第一时间的第一任务是救人，针对道路通行能力有限、搜救现场作业面狭窄等情况，指挥部合理组织各方力量，科学有序搜救、防范次生灾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