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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毒者说│追着港剧从外企经理转行禁毒社工:用“专业”帮助迷途者时,也是在收获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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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简工博 王闲乐 2017-06-25 06:30
摘要:“即使你无法帮助他们,也请你给他们一个善意的微笑。”

文/解放日报·上观新闻 首席记者 简工博 见习记者 王闲乐

 

“谢谢组织者们,这一次亲子活动我们全家都很开心!”

 

中午时分,上海市自强社会服务总社徐汇区长桥街道社工点的社工杨晓云打开手机,朋友圈正被一组一组“九宫格”照片刷屏:照片里,都是一家家的笑脸。

 

杨晓云也止不住地随照片中人一起笑起来,手指飞快地点着屏幕,为每一组照片“点赞”。

 

这些开心发着朋友圈的人,都曾有过一段吸毒的经历,都是杨晓云和同事的服务帮教的对象。

 

7年之前,杨晓云从一名外企经理转型成专业禁毒社工,初遇这些对象,正是他们人生挣扎浮沉之际。7年之后,他们有了稳定工作,纷纷结婚生子,杨晓云也感到幸福:“还有人生了双胞胎!”

 

几天之前,杨晓云和其他社工组织了一场亲子活动,邀请帮教对象带着孩子一起参观上海自然博物馆:“沟通亲子关系成了他们现在最头痛的事呢!”

 

一路走来,她帮助他们将破碎的生活一块一块重新拼贴,拉着他们从歧途上一点一点回归正道,也渐渐感受到社会越来越多的善意和包容,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寻找和收获着自我”。

 

为照顾服务帮教对象的“面子”,他说自己是“卖保险的”

 

2010年,转型社工的杨晓云,预备上门会见第一个服务帮教对象时,竟然有些激动。有资深社工“敲打”她:“这个对象小娜强制戒毒过好几次,之前有人多次上门,她连门都不开。”

 

果然,杨晓云首次出动就吃了“闭门羹”。“这很正常,大家‘将心比心’,谁会立即对不熟悉的人敞开心扉呢?”杨晓云一点也不灰心,下楼转弯就到居委会了解小娜的家庭情况。

 

小娜的父亲有文化,明事理,杨晓云打算从他身上“突破”。首次见面,杨晓云开门见山地承认自己“第一次做社工,没有经验”,但很希望能帮助小娜。老人听闻,十分感谢。约好时间,杨晓云再次上门,老人把她迎进屋,叫女儿过来跟杨晓云“聊聊”。

 

终于出现在杨晓云面前的小娜,戴着一副硕大的眼镜,嘴角下垂,脸拗向一边,双手抱臂,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

 

如何化解尴尬?望着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娜,杨晓云以孩子作为话题,竟意外地打开了小娜的话匣子,小娜正为自己已近叛逆期的儿子而头痛:“摊上我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家庭,孩子怎么办?”

 

“资料看再多遍,还是薄薄几页纸。只有我们跟对象接触,才有可能走近他们心里。”杨晓云很庆幸这个发现,她拿自己和孩子相处的经验与教训,和小娜探讨利弊,一次一次,一步一步,引导小娜对家庭负责、自食其力:“小娜的孩子现在成绩可是年级前三!”

 

“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过去职场上杨晓云遇见的不多,可面对帮教服务的对象,耐心是最基本的要求——这是所有禁毒社工的共识。

 

在杨晓云“转型”成社工的前一年,比她大一岁的夏苹正式“回归”,成为青浦区夏阳街道的禁毒社工:大学就是学社会学专业的夏苹,毕业后进入企业工作。偶然机会陪朋友应征禁毒社工,他禁不止内心的召唤,回到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领域。

 

夏苹至今记得自己遇见老张的场景。那天是2009年9月2日,刚刚结束又一次强制戒毒的老张坐在街道办公室里“要出路”——染毒之后的他“希望老婆带着孩子好好过”,选择离婚,净身出户。旁边的人从背后指着老张对夏苹说:“这人是个有名的‘刺头’,强戒过三次了!”

 

夏苹绕到老张面前,第一句话就问:“你回来啦?吃过饭没有?”言罢就对老张做了自我介绍。听完这样的开场白,“刺头”老张一愣,居然没再吱声。

 

“禁毒社工脚要快,有事无事多联系,来往多了自然建立感情。”夏苹经常往老张的新住址跑,连邻居都注意到了,问他要干什么。夏苹知道老张好面子,跟邻居说自己是“卖保险的”。没想到邻居竟然接茬:“这家条件不好,你卖不到几个钱。”夏苹笑了:“我这个保险不贵,我希望他买。”

 

“服务帮教对象那些微妙的心态,我们要‘识破不点破’。”吸毒康复人员敏感多虑,自尊心强,除了耐心,社工必不可少的还有细心:“有些事情你得听出他们的弦外之音,替他想远一步。”

 

2012年老张再婚,一度十分焦虑。夏苹看穿他的心思,劝他“自己把过去的事跟老婆交代清楚”“主动说比被动知道要好”。不久之后,夏苹接到老张妻子的电话:“我以为你只是他好朋友,没想到你是一直帮他的人。”顿一顿:“我们夫妻都感谢你。”

 

夏苹心里这才一块石头落地。“干社工这行,耐心也好细心也罢,能有考核标准吗?没有。”夏苹说:“但你是不是捧出真心,你的服务帮教对象心中有一杆秤。”

 

像用EXCEL表格整理项目那样帮助人,社工“专业”正在机制化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在哪里?”

 

夏苹成为禁毒社工后的第一个帮教对象小金,第一次见他就主动“发难”。小金的资料夏苹翻过无数遍:原本有一份不错工作的小金,因为丈夫吸毒久戒不除,疑惑“为什么戒不掉”的小金干脆自己吸毒“戒给丈夫看”。

 

夏苹明白,作为社工不光要安抚服务帮教对象的情绪,最重要的是要解决他们的实际问题——这样才能真正赢得他们的信任。很快,夏苹为小金申请到了廉租房,又联络慈善机构为其即将上大学的女儿筹措学费和生活费,还为她落实了助学贷款:“社工的专业,就是帮助我们的对象。”

 

杨晓云同样非常强调“专业”。帮助小娜时,她像在外企做项目时使用EXCEL表格一样,很快理清了小娜的现实需求和客观条件:

 

第一,小娜需要一份稳定的职业养孩子,她人很聪明而且有财会经验;第二,小娜母亲身体不好,现实状况是小娜和她父亲都很难长时间照顾,最好找到疗养机构;第三,小娜孩子进入叛逆期,亲子关系需要修复,刚刚戒毒康复的小娜不具备亲子沟通的知识。

 

“‘整合资源’是社工专业能力之一。”杨晓云说:“我们必须熟悉各级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和公共政策,还有各类社会资源,然后把这些资源与我们的服务帮教对象对应起来。”很快,杨晓云就带着小娜参加了街道提供的职业培训,随后为她找到份稳定规律的工作;她找到专业机构,介绍小娜家的特殊情况,寻求帮助,成功地在小娜家附近一家疗养机构为其母解决了床位;她还以母亲的身份与小娜共同学习探讨亲子关系问题,缓解母子趋于紧张的关系:“我反复跟她说,对待孩子我们得以平等的朋友关系相处,就像我跟她的相处一样。”

 

在许多禁毒社工看来,“就业”是社工为服务帮教对象提供专业服务的关键一环。“一些服务帮教对象如果没有合适的工作,重新构造社会交往关系,他们就会在社会生活中‘退化’、封闭自己,失去自己的社会功能。”在杨晓云看来,无法融入新的社会关系,是很多戒毒成功的人复吸的重要因素:“‘圈子’也是帮教服务中的重要概念,我们的工作就是要防止他们再回到原来的圈子。”

 

为了帮助这些戒毒康复人员创造和融入新的社会关系,上海戒毒社工形成了多项工作机制:在吸毒人员强制戒毒的最后半年,社工就与他们书信往来;在他们走出强戒所大门之时,社工会陪同他们的家人在门口迎接:“这样‘无缝衔接’就是为了避免他们又回到原来的‘圈子’。”

 

杨晓云曾陪一名对象的家属到强戒所外迎接完成强制戒毒的对象,到场后竟已有两名对象过去的“圈内朋友”等在门口,家属恨得咬牙切齿。

 

杨晓云拿着两瓶矿泉水递给二人:“他妻子今天来接他回去,他孩子在家里等他。你们还是回去吧。需要我们送你们吗?”两人面面相觑,随即离开。

 

不要名牌包名牌鞋,却有自己的快乐与收获

 

“年轻的时候我们热衷追港剧,当时我就留心很多港剧都有‘社工’——竟然有一种职业是专业地帮助别人,这实在太棒了!”成为社工之前,杨晓云曾有8年的外企职场经验,一路从普通职员搏杀到经理级,名副其实的“白骨精”。

 

闲暇时间,她在各类志愿者活动中也很活跃,2005年就拿到社工师的资质,也曾接触过吸毒康复人员:“不过那时候我只能在举行活动时帮其他社工和专业人员做些筹备的事,不算真正接触这些需要帮助的人。”

 

2010年,杨晓云决定结束自己的白领生涯,全身心投入这份“自己非常有兴趣又能帮助别人”的事业:“我当时想,自己已经30多岁了,再不做我向往的事,可能就来不及了。”对于这样的人生“跨度”,丈夫只对她说了一句:“放手去做,我来养家!”

 

杨晓云不讳言收入上的巨大差距。但这并没有对她造成困扰:“我不要名牌包名牌鞋,我收获到的是精神上的满足!”

 

这样“精神上的满足”不仅来源于帮助别人,同样来源于自己的转变。在当“白骨精”那些年,女儿的老师从未见过忙于工作的杨晓云,一度误以为女儿来自单亲家庭,这让杨晓云至今仍觉愧疚。

 

从事社工工作的7年,杨晓云越来越理解这份工作“关怀、尊重、接纳、同理”的基本要求,更感激这份工作影响到她对周围人的态度:“这样的理念同样适用于任何人之间的相处。”如今,杨晓云每天坚持等着女儿共进晚餐,聊天交流,雷打不动:“我女儿跟我说今后也要做社工!”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社工都能像杨晓云一样“满足”。作为资深社工,杨晓云带教过许多年轻人,可是其中不少人并没能在这个岗位上坚持下去:“现实的经济压力让他们不得不做出别的选择。”

 

让杨晓云欣慰的是,不少“转行”的年轻社工,依然坚持回到社工点当志愿者:“他们也在坚持自己的初心。”

 

同样,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杨晓云一样面带笑容去理解和拥抱这些曾走过弯路的人。

 

几经努力,小娜在一家企业谋得收银员的职位,原本干得认真,也颇受信任。一次公司发现有人挪用资金,虽然很快找到涉案人,但成了“惊弓之鸟”的老板要求每名收银员都要开具自身履历证明以示“清白”。这让小娜十分沮丧,她害怕老板和同事知道她曾有多次强制戒毒经历,会对她“另眼相看”。

 

“你不要怕。”杨晓云给小娜留下这句话后,立即找到居委和社区民警商量。几方综合评估小娜的身心状况和工作经历,为她背书证明。

 

不久之前,小娜勇敢地和杨晓云站到一起,面向公众讲述她们的故事。小娜对杨晓云说:“我是接受了党和政府的帮助才能回归正途的。我有义务让更多我这样的人看到,即使走过弯路,依然可以回归社会;我也要让更多社会上的人看到,我们曾经犯错,但我们希望过上正常的生活。”

 

“只有社会愿意接纳他们,让他们找到工作,充实生活,才有可能真正摆脱毒品的心魔。”从事社工这些年,杨晓云和夏苹都感觉到社会对吸毒康复人员态度的逐渐改变,但他们仍希望这样的改变能再大一些、再快一些:“即使你无法帮助他们,也请你给他们一个善意的微笑。”

 

题图来源: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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