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公司前段时间裁员了。和我同时进公司、同一个部门的女生被裁了。她和我一样大。”参加一个聚会，饭桌上，在一家食品外企工作的小文首先打开话匣子。

2000年从复旦大学毕业以来，一直从事数据分析、市场研究工作的她，早已不是一名职场新人了。如果说年轻时自信满满、拼劲十足，对工作变动还能泰然处之，人到中年，见惯了身边的同事来来往往，却更多了一丝敏感和不安。“大概是因为我们还没那么交心。她说她很开心，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可能只是强颜欢笑吧。”

“现在很多人都说‘求被裁’，觉得拿了一笔补偿金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创业什么的。你呢，最近休息得如何？也去创个业试试？”说着，小文将头转向安娜。相比而言，安娜就没有那么幸运，就在上月，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变故，丢了工作。

为了排除异己，老板借助公司组织架构重组的机会，利用职权，联合人事、法务等部门，取消了安娜担任的职位。职位取消了，公司就名正言顺地立刻终止了与安娜的合同。3年的合同，她才做了1年半。

不存在的平衡

毕业进入外企十多年来，不论是小文还是安娜，还是其他千千万万职场上的白领们，每个人都看到了一条无比清晰也可复制的道路：有人从专员升到主管，又从主管升到经理。

“大家一直都认为这条路是可以这么一直走下去的。比如现在做到经理，我会觉得能力足够胜任了，精力和阅历都准备好了，因而想要更大的发展空间。”安娜坦言，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意外，她还想在事业上更进一步。

“但这段时间我有机会能够重新思考了。”恰恰是这个意料之外的变化，暴露出了她一直以来难以突破的职场瓶颈，这个瓶颈不仅仅与工作有关，“当你要在工作上有所突破，势必要付出更多努力与精力，去拼去闯。但有了家庭后重心就会不自觉地偏移。以前可以200%投入到工作中，现在只能投入50%，这也会导致你的表现和老板的期望之间出现差距。”

她意识到，既要在职场披荆斩棘，实现职业发展，又要兼顾家庭，确实有些不现实：“人们常说要找到一个平衡，这个平衡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在她看来，不少外企，尤其是大公司，他们发展时间长，内部机制已经非常完善，因而实际上对每个人的要求并没有那么高，每一个员工在这样一台庞大的机器中，就像是一颗螺丝钉，按部就班，也能被轻易取代。所以从成本的角度考虑，公司无疑更倾向用年轻、有活力的员工，他们没有家庭牵扯精力，能够全身心投入。

“现在创业的人很多，你要不要试试？”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安娜也曾考虑过创业，从事时间相对自由的工作，或许是一个解决方案。不过年纪大了，顾虑也多了，值不值得？成功率多高？失败了损失多大？成功了收益是什么？几个问题扪心自问，就打起了退堂鼓：“早十年让我创业，我可能就去试试了，哪怕是奶茶店我也会试试。”

“我老公问我，要不要再生一个娃。我想如果再生一个，我可能就不会再出去工作了。但我还不甘心就这么回归家庭，做一个家庭主妇。”

不安全感

“那我们老公要是换一下就好了。”小文开了个玩笑，原本稍显沉重的气氛又活跃了起来。

与家境殷实的安娜不同，小文的收入要高于丈夫，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如果失去了工作，自然难以为刚上小学的大女儿与刚刚2岁的小女儿创造良好的生活条件。

 毕业后，小文去了一家市场研究公司，每晚加班到10点她也毫不介意，她对工作的期待，就是能学到东西。此后选择职业，她考虑的也是这些，为了能充分学习市场研究的每一个方面，从事自己感兴趣的职位，她先后供职过好几家外企，甚至还甘愿降低薪酬、降低职务：“为达到目的，要有些牺牲。”换工作的原因也很简单：没法学到新东西了。

“工作上，我是一个比较注重钻研技术的人，也比较谦虚。外企比较讲究的‘软技巧'，比如包装自己、展现进取心、积极社交，我都不太愿意去做。我不会为了某些目的去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或许也正因如此，很多人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升任总监，她却依然是经理头衔。

不过她也认识到，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分析研究工作中还不足以帮助自己更进一步。要成为管理者，没有人际交往方面的经验显然是不行的。而在职场，现实往往就是“不进则退”，甚至是“不进则汰”。

“在中国外企很难看到有40多岁的人还在做这些，都是80后、90后的小朋友。”小文的担心不无道理，工龄长，即便做同样的事情，工资也会比别人高，从成本角度考虑，失业风险也更高。这给她带来了强烈的不安全感。

不安全感还来自行业与技术的发展。现在，大数据已经得到了广泛应用，她常常感到，自己的知识和技能已经难以跟上时代的步伐。“在自己公司还好，但和电商行业比，完全就是两个世界。大数据肯定是非常有效的，但是到底做到什么程度，有多少公司在运用，有什么渠道去学习，我都不知道。”

 “回顾自己的职业生涯，我会问自己，我哪里有做错吗？我不觉得。我的目标很清晰，也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所以是我自己性格的原因呢，还是命运安排这几家公司就是这样了，我也不知道。”与小文同年龄的那些人，很多人已经开公司或是到了总监级别，“公司从上到下都觉得我非常棒了，又能怎么样？我依然只是一个经理。也许哪天就不是了。”

“这一轮裁员，我是留下来了，但下一次呢？”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苏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