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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记忆】吃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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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盛晓虹 2017-05-06 11:44
摘要:上海和浙江知青的房间里,有人大口拼白酒、灌啤酒。浙江人喝酒咬的是库存鱼干虾干,还有紫菜什么的,上海人刚到北地,还有些精贵物资残存:午餐肉罐头凤尾鱼罐头加香肠咸肉。记得一个叫老潘的上海知青,从箱子里摸出一罐1500克重的圆桶午餐肉,返回浙江知青房里,端起一茶缸白酒,豪气十分道:喝!在大家的惊愕中,竟将本该众人一人一口轮圈喝的酒,生生削去了三分之二。也不知是哪屋接哪屋,唱起了"知青之歌":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飘荡,美丽的黄浦江畔,是我可爱的家乡⋯⋯

 

1972年大年初一,我去北地的第一年,一个叫周洪顺的说:“一班的,到家吃饺子去。”


周是我们上海知青一班班长、当地年轻的复员军人。听他发话,立即有人应诺,从炕上跳下来,跟着去。周满意地看着,阳光下甩着手,指挥列队示范走一般。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个此刻沉浸在班长角色中的淳朴汉子,复员军人,五年后会那么不幸,举止怪异,见水就怕。


我们当年去的地方是黑龙江完达山麓的一个林场,老早《林海雪原》匪司令谢文东老家的边边。1972年的春节为2月15日,来的晚。但那年寒冷,空气凛冽,夜里出屋,猛一吸,肺似被一口烈酒呛到。望夜空,一天繁星,望前方,极开阔。大地山峦一片白,这白的雪,将黑夜变成灰白。也不知远方的父母这时间在干什么,那时也没什么春晚,更无电视节目,一觉解忧愁,估计是早早睡下了。而此刻,林场食堂的烟囱有烟,在这雪地的灰白中似雾气弥漫,飘摇升起,与四周远远的山冈、落叶松林眼中交织,清冽而又安谧。

图片来源:上海知青网·黑龙江频道


上海和浙江知青的房间里,有人大口拼白酒、灌啤酒。浙江人喝酒咬的是库存鱼干虾干,还有紫菜什么的,上海人初来乍到北地,自然还有些精贵的物资残存:午餐肉罐头凤尾鱼罐头加香肠咸肉。记得一个叫老潘的上海知青,从箱子里摸出一罐1500克重的圆桶午餐肉,返回浙江知青房里,端起一茶缸白酒,豪气十分道:喝!在大家惊愕注视下,竟将本该一人一口轮圈喝的酒,生生削去了三分之二。也不知是哪屋接哪屋,唱起了"知青之歌":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飘荡,美丽的黄浦江畔,是我可爱的家乡⋯⋯抑郁的思乡歌声传得很远。


有个浙江人,搞来一点肉,像是狗肉?一口下去,有点土腥味?也没人想到,五年后,正是这肉,生生将周班长的命,缠了去。


那是1977的元宵节后,探亲的知青开始三三两两回林场了。这时,已经是林场护林防火员的周洪顺,寻思到哪能碰到个猎物,到时知青上门,也是一好菜。可惜的是,这一日,周连一只野兔都没碰上。在回林场的路上,倒是有条流浪狗,一直不紧不慢跟着。望着那狗,像是能出不少肉。周忽然想到:上海小青年狗肉也吃的,这年头,肉食少,也就弄它了。就是这瞬间的一个念头,导致了周人生的终点。有时候,生死真是自找的,你不去找它,它也不来找你,就像马路上匆匆过客,一擦而过。你拦它,它就缠你,共生共灭。周洪顺找的就是这么个生灵,周这年才35岁,够倒霉的。

 

在白雪皑皑岗坡处,拉原木的卡车碾压出深深车辙的冰雪路上,周从怀里掏出个馒头,温热,带着周的体温,慢慢地递给停住有点远的狗。狗的眼有点惊异,甚至有点胆怯,迟迟不动。周将手伸上去,狗迫不及待一口咬住,有点感激地呜咽着,吞嚼着。周不动,一只戴了棉手闷子的手,开始摩挲狗脑袋。那狗沒料到,串联两只棉手闷子的绳带,竟挽住了它的头颈,使得它不由自主跟着走。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狗没料到的结局是,快到有栅栏的房舍时,它的脑袋遭到柈子的重击,它本能地一回头,咬了一下按着它脖颈的棉手闷子,但第二记沉重的柈击,击倒了它。它被拖进了栅栏内。


周没料到的结局是,那狗重击下居然会反咬一口,将棉手闷子咬穿。万幸的是,咬到了手,挫咬伤了薄薄表皮,没出血。接下去的情景是剥狗皮,钢火好的俄罗斯斧挥上挥下,如砍木头一样将大骨劈断、斩小,斧刃又锋利得很,切割利落,大块小块皮肉均匀;水在锅里嘹亮,锅盖掀开,水汽弥漫,物件一古脑入锅,又依次投入盐酱油姜蒜干辣椒八角茴香大料。

异香在周家飘荡了三天。35岁的昔日上海知青一班班长在吃肉的当天夜里就觉喉咙涩得紧,没当回事,以为夜里起夜着了凉。可三天没缓过来,反倒感冒加重脸潮红眼也红,怕风,见光亮也刺眼,烦躁不安,嘴里会发出怪异声响。到了第三天,他挣扎着去场医务所开了点药,不到半个时辰,家属大呼小喊跑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家属说,回到家,周班长倒水吃药,却惊恐地盯着水,发出狗一样地低吼。“张大夫,求求你,看看去。”


待拎着药箱赶去,医务所主任张大夫看到的景象是,周班长冲他吠叫。在他人的帮衬下,周班长的手脚被绑腿布捆了起来。张大夫上前给了一针镇静剂,周打针时极不配合,使劲挣扎,亮牙,唾沫飞溅,张大夫险些被咬到,好在退得快,只是被唾沫喷到了眼角。出屋,张大夫赶紧向场领导报告,送周去七台河市人民医院:典型的狂犬病,与周接触的人都要去检查。所幸,张大夫的及时决定,让周的家人躲过被感染的危险。但是周班长,真的是那老天不眷顾。车到七台河,七台河一看人都疯如狗,治不了,让赶快送勃利县人民医院,那是老医院,经验足。可居然天大雪,车没出七台河多远,在一个叫小五站附近的大冈上滑进了路边深沟里,所幸人未伤,搭车返回市医院。一日后,亡。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据说,后来周因在病床上怕水怕光怕声音,因恐惧而拼命吠咬,怕殃及他人,被大针抽去脊液,令其上身于床上不能动、不能脑袋转来转去吠咬而终结。其后,陪去医院的张大夫书信一封留妻子,独自一人急奔佳木斯,因为,他觉得身体有异,被周的唾沬溅到过眼角里?可能感染了,必须去佳木斯医学院。后来张大夫在那里治疗了两周,逃过一劫。其间,我铁山林场上下,人人一天吞咽九粒浸泡涨胖了的生黄豆,说是防治狂犬病的民间秘方,很有用的。一直服到张大夫回,乃止。


现在想来,有关吞生黄豆一节,是一个叫黄昌庭的上海知青告诉我的。他当时在林场子弟校当教师,每年探亲假因学校开学返回早,赶上了,故被关心爱戴他的学生家长们送上秘方生黄豆,也一日吞进九粒,以防不虞。待张大夫自佳木斯回来,大家皆松口气,一是为张大夫脱危,二是张大夫没事大家也没事,就把吞黄豆的事渐渐松懈了。


时光倒流,我想起1972年那年的正月初一,中午,在一个名叫陈定源的老高中浙江知青家吃罢饺子,喝完酒。空气清冽,阳光西斜,白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天还是那么明亮。一阵翻涌,我要呕吐,那是我的第一次醉酒,伟大的春节,就这么教导了我。65度的北大荒白酒,倒了大半碗,再添一点,估计只有三两多一点,就顶不住了,看来我还得锻炼。酒还真是个好东西,烈酒如火一样,透亮。它热血,还让人亢奋,燃烧,我们需要它,麻痹或鼓励我们思想,灵活或迟钝我们的思维。现在,我得避开他人,悄悄地,悄悄地吐,因为,我觉得,我是一个有酒量的人,我得站直,正步绕过宿舍,厕所,库房小卖部,俱乐部⋯⋯


那里,黄昏红日,雪原林地,落叶松涛,大自然,冷峻依旧,几天后,广播传来消息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身处其中的知青并不知道,一个时代即将过去。


本文编辑:沈轶伦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图片编辑:项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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