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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卖窑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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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凌耕 2017-04-29 07:11
摘要:往昔的岁月像窑厂旧址一样,已经成了明日黄花。但每当我走过窑厂旧址,总会立马想起当年在上海郊县卖窑泥的情景,想起那艰苦岁月里人们遭受的磨难,以及他们不忘奋发的精神。

我投亲插队后不久,村人选我当生产队长。

 

作为一队之长,怎样让生产队多创收一些,让村人在年终分红时候,手里的红封袋厚一点,这是我的第一要务。那时,邻县的诸翟公社在虬江边造了一座窑厂,他们向周边的生产队买泥做砖坯。大队动员各生产队,将高亢地的泥卖给窑厂,这样既支援了窑厂生产,又增加了生产队收入,窑厂也会支援一定数量的建筑用砖。这是一个创收机会,队委会一商量,决定向窑厂卖泥。

 

卖泥这事可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有人反对说,土地是祖上传下来的,再穷也不该在祖上传下来的土地上打主意啊。我解释说,生产队虬江边的那块高亢地,土质差,种庄稼产量本不高,卖了泥将地改成田,种上水稻,可能会更好。再说卖了泥,队里可增加经济收入,窑厂返回部分建筑砖瓦,对生产队也有好处。听我这样说了,反对的意见也就没有了。

 

我们生产队小,队里只有一条五吨水泥船,于是每天轮流安排四个男队员卖泥,其他队员照常在队里出工。第一次向窑厂卖泥,大家都没有经验,轮了几班后,渐渐对卖窑泥这活熟悉了。一般总是在前一天傍晚将泥挑船上,一担一担将泥从高亢地上坌下来,装入畚箕,挑下船去,将畚箕里的泥倒入船舱中。这样一担一担地挑,船舱中的泥会渐渐增多,将船压得渐渐地往下沉,舱中的泥快满溢时,船就沉得接水了。空舱时船身大部分浮在水面上,满舱时船身几乎潜没到水里,只有船舷探头探脑露在水面上。舱中的泥则像一墩土丘,馒头似的突出在船舱里。装好泥,太阳已经下山了,如果是夏天,就将全都汗湿的身体浸到河水里,会水的就游几下,不会水的就坐在水桥上顾自擦洗。

图片来源:湖南民生网

第二天一清早,一班人就早早起床,抢着太阳升起前的荫凉,起锚解缆,两人在船上撑篙摇橹,两人抱着纤绳跳到岸上,一边往前跑,一边将纤绳舒展开来,跑出一段距离后,手中的纤绳快舒展完了时,就将纤绳的末端往身上兜个圈,身子往前一个俯动,纤绳立时就绷紧了。于是两人一步一步背着纤绳往前走,力道吃到船上,泥船也就在河中央稳稳地往前驶了。一路来到窑厂,已有很多泥船靠在河埠上,于是在泥船的空隙间,将泥船慢慢地插进去。撑好篙,缆好绳,停好船,赶紧拿了各自的畚箕扁担,将船舱里的泥装回畚箕,两只畚箕装满后,就扁担一横,挑起畚箕向河埠上走去。泥是要挑到河埠上一块空场上去的,尽管空场很大,但泥船很多,一船一船的泥装上去,再大的空场也会堆满的。于是从船上往上挑的泥越来越多,越堆越高,最后变成了一座泥山。后面的日子,挑泥上岸的人就像登山似的,挑着重重的泥担子,一步一步往泥山登上去。夏日的太阳下,上上下下走不了几个回合,汗就哗哗地流下来了。满头满脸的汗,手一捋,汗水流进眼睛里,只觉得眼睛咸咸的有点生疼。这时泥担在肩上不再感到沉重了,全身的力气发了疯似的长出来,挑着担子登泥山时“杭唷杭唷”的号子声,也在窑厂上空震天响,好像有几百只“知了”在夏日的酷热里恣肆地鸣唱。及至一船泥挑完,将船摇回高亢地那儿,装满第二船,再将船摇到窑厂,开始第二轮的登山运动……第二船泥挑完,摇了船回去时,将身上的汗衫脱下来看看,汗衫上已经缀满了一层白白的盐花!

 

我年轻,这样的活并不感到特别的累和苦。然而永泉哥却不一样了。

 

永泉哥身材魁梧,身高1米78,站在男人群里是比较高大的。他给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有一副浓黑的眉毛,那一副剑眉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其实永泉哥为人厚道,宅心慈善。由于家庭贫困,他没有机会上学,所以文化程度不高。但他凡事好学,积极进取,后来被选拔为大队民兵营长,我读小学的时候,社会上正兴起学习文化,他一个大男人像个小学生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学。那时我正在读小学,他碰到不认识的字或不理解的字,拦住我就问。一些很基本的字也成了永泉哥的拦路虎,我就很怜悯永泉哥了,他生不逢时,没有书读。我将那字的读音告诉他或将有关的意思告诉他,他一边盯着字念出声来,细细地琢磨着,一边不忘向我表示感谢。他的“不耻下问”,让我心里充满了自豪感。

 

永泉哥当上大队民兵营长时,经常参加公社和县的水利建设大会战。冬天,永泉哥带头下河道去,用镐敲开冰块,结果,永泉哥由此落下了风湿关节炎的毛病,风大雨落时膝关节会隐隐作痛……后来,永泉哥被上级党委任命为大队支部书记,担负起了更重的责任。永泉哥领导的大队当时在全公社很红,大队饲养场办成了万头猪养猪场,成了全公社的典型,应邀到南京参加了表彰大会,回来后他不断技术革新,运用科学的方法养猪,前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通往大队的一条泥路被走得光光的发亮。

 

永泉哥也终于到了盛极而衰的时候。他的体力渐渐不行了,当年太浦河工地上朝气勃发的英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整个人已经显出了病相。永泉哥以病孱之身,也参加了卖窑泥这样累重的活。

 

我和永泉哥同船卖泥,看他将泥从船上挑到泥山上去时,腿肚子一步一挺,几个上上下下,人已经湿漉漉的了,薄薄的衬衣像豆腐皮包肉似的粘贴在他的身上。脸上的汗像黄豆似的大,他的脸变得更黑了,一副剑眉变得像剑峰似的凛冽。待两船窑泥卖完,永泉哥回到家便瘫倒在床上了,一直像牙疼似的哼哼。他妻子见了心疼,对我说:“人家男人也这样么?”

 

后来,永泉哥果然就病倒了。

 

现在,诸翟公社位于虬江边的窑厂和那高高的烟囱早就消失了,昔日窑厂旧址附近出现了一大片现代建筑,往昔的岁月像窑厂旧址一样,已经成了明日黄花。但每当我走过窑厂旧址,总会立马想起当年卖窑泥的情景,想起那艰苦岁月里人们遭受的磨难,以及他们不忘奋发的精神。

 

(本文组稿、编辑朱蕊)题图来源:新华网 图片编辑:项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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