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2008年之后中国宏观经济的变化，是一个挑战，尤其是从学术研究的角度。经济学家们力图解开当前中国宏观经济的许多“迷局”，这当然难度很大，但我们需要提供合乎逻辑的解释。

首先，关于经济增长放缓的真实原因。大家对增长放缓的讨论非常多，而且看法不一样。增长放缓本身已经没有任何争议，现在的争议是怎么来解释这种放缓？

对此，存在很多分歧。第一个分歧是现在的增长率是不是接近潜在的增长率？我个人认为，现在的增长率是低于潜在增长率的，尽管也有很多经济学家认为已经是在潜在增长率的水平上了，这需要大家共同研究。第二个分歧是导致现在增长放缓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到底是因为我们的结构性因素，比如人口的变化、劳动力增长减速等，还是其他因素？

从GDP增长率来看，最明显的下行是在2012年之后，这与2012年以后货币和财政政策收紧有关。因为信贷的增长已经回落，不能再支撑之前投资需求的增长，所以投资增长率突然就降下来了。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2012年以后我们收紧了宏观政策？很大程度上讲是因为新一届政府改变了政策。我们知道2009-2011年信贷得以过度扩张，信贷扩张引发巨大金融风险。在2012年之后，我们转变了增长政策的基调，开始实行收紧货币的政策，在解释这几年的经济困难时，这是最重要的因素。

也有很多观点是从供给侧讨论增长为什么放缓？结构因素可以解释长期增长率或潜在增长率的放缓，但是不能解释近几年为什么GDP下降到6.5%？即使从全要素生产率角度解释增长放缓，也存在套套逻辑的问题，当GDP增长放缓以后，事后计算出来的全要素生产率增长一定是放缓的，而且放缓得更多，很难从核算增长的角度来验证是全要素生产率放缓导致GDP放缓，反过来的逻辑同样成立。

其次，关于需求的收缩问题。考虑到我们固定资产投资中60%以上的投资是私人部门的投资，因此私人投资收缩一定会产生GDP增长下行的巨大压力。为什么会这样？一是宏观调控、政策收紧造成私营部门投资减弱；二是企业成本问题，包括劳动力刚性成本，导致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的私营部门受到影响；三是融资约束紧，尤其在宏观调控的时候，银行贷款通常会更多地流向国有部门，而不是私营部门，以规避风险。

第三，尽管经济增长持续下降，为什么信贷增速比GDP增长更快？我们知道，在货币政策收紧的情况下，之前的信贷扩张导致了巨额的债务。在债务规模庞大的情况下，企业和地方政府还本付息的压力增大。多数情况下，金融部门为了支持债务滚动，就必须对债务再融资，这是否可以帮助我们解释为什么GDP放缓的情况下信贷增长速度依然没有慢下来？

最后，经济增长虽然有所下降，为什么就业形势没有恶化？简单说一下关于中国的就业形势，只能说就业形势很严峻，但是就业的增长比我们想象得要快，可能是因为就业人口基数的原因，现在增长不到一个百分点，每年已经可以新增超过1000万个就业岗位，解决大多数人的就业，这是相当不容易的。

评估当下中国经济状况的时候，必须要提到中国的城市失业率非常稳定，而且维持在4%左右，经济下行了这么多年，失业的状况没有恶化，而且现在的就业创造反而非常稳健。所以这些年GDP增长数字在下降，但是国家统计局城镇登记的失业率没有太大变化，很多人可能会觉得很奇怪。我们用非常微观的数据做的研究显示，失业率水平虽然比国家统计局的数字高，但却呈现下降趋势，这是非常有趣的现象。

美国也存在这么一个情况，哈佛大学的巴罗教授讲到美国经济也提到，美国GDP的增长率过去几年都没有回到2008年的水平，美国经济没有充分复苏，但是美国的就业增长率却在奥巴马总统在任时期创下了历史新高，可以说美国接近充分就业，他把这个现象给了一个定义叫“充分就业的不复苏”，这是他创造的一个词来描述美国的情况，其实中国在这一点上和美国很类似。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为什么我们现在的就业状况还不错？我们的研究认为，这很大程度上归因于2008年以后，特别是在2011年以后，宏观调控的压力使经济结构发生了巨大改变。研究结果显示，服务业创造就业的速度远远大过制造业，这个变化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在经济下行过程中，我们有非常稳健的就业增长？当然必须承认，国有部门没有释放大量的隐性失业人群也是一个原因。

另外还有一点需要说明，我们有大量的新兴行业部门，现在没有很好地纳入到统计当中。但这些新兴行业，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中国经济在过去这些年发生的变化，最重要的是新经济业态在不断扩张，这与我们国家的两个有利条件密不可分：第一，中国有巨大的国内消费人群和市场，这是很多国家不具备的。第二，中国有非常好的人力资本积累。这两个条件的结合造就了中国就业的活力。

今天我们的社会有很多人选择自主创业。李克强总理在今年两会记者会上讲，每天中国有45000个企业注册，很了不起，其中有15000个属于新经济业态，当然有多少被淘汰，现在还没有看到数字。但有一点可以确信，自主创业是中国就业增长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源泉。

作者为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教授

主编：王多

题图说明：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邵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