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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几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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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程黧眉 2017-04-17 07:28
摘要:“黛、黧、黡”三个字中,下面都藏有一个“黑”字,于是我们的名字又多了一层意义,那就是我们三姊妹的出生地——黑龙江,这对于江苏籍的父母来说,我们就是他们生活轨迹的证据,那些在北方生活的日子,有三双黑眉毛为凭,他们的生命就更有眉目了。

我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眉,另一个是梅。同样,姐姐妹妹也都分别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眉,另一个也是梅。

 

有两个名字的人在中国,一定不是少数,如果生于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就更不足为奇。我同时代的同学朋友中,学校花名册上与户口本上的名字大相径庭者大有人在,这是中国特色的“名字主义”。

 

据母亲讲,姐姐出生时,眉毛特别黑,所以父亲就为她取名为“黛眉”。我少年时代看《红楼梦》,发现第三回“林黛玉抛父进京都”中,有姐姐名字的典故在里面,很是兴奋了一阵子。那一回讲到宝玉在品评黛玉的名字时,说贾宝玉杜撰出《古今人物通考》,妄言上有“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他用此解释林黛玉的名字。如此,我姐姐的名字让我也过了一把考据瘾。

 

姐姐出生两年后我来到人世,我想这时那俩大人已经没有了初为父母的喜悦,也不记得父母说过我的眉毛黑不黑,反正父亲为我取名为“黧眉”,虽说也是黑眉毛的意思,但是有顺水推舟之嫌;等到我们的小妹出生,已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父亲也为她取了一个特别的名字:黡眉。这个字极端生僻,一般人都不会认识,它很像一个傲慢的考官,在等待人们发窘时嘻笑。

 

如果是有心人,就会发现:“黛、黧、黡”三个字中,下面都藏有一个“黑”字,于是我们的名字又多了一层意义,那就是我们三姊妹的出生地——黑龙江,这对于江苏籍的父母来说,我们就是他们生活轨迹的证据,那些在北方生活的日子,有三双黑眉毛为凭,他们的生命就更有眉目了。

 

我觉得我的父亲真是神算,《现代汉语词典》中,下面以“黑”作为部首的字,除了这三个没有第四个。我不知道,如果我们仨再有一个妹妹,应该叫什么?

 

父亲曾经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就是《从三双黑眉毛到三枝梅》,讲述了我们名字的变迁史——

 

特殊时期批“四旧”,有人说,“黛眉”这个名字太脂粉气,典型的“四旧”,不符合当前形势,必需改掉,于是姐姐的名字被改为“丹梅”,取意“红色梅花”,英姿飒爽;而到了我还是没被放过,老师说,那就改成“丽梅”吧,与以前的名字谐音,“美丽梅花”;于是这个规律就顺延到了小妹“黡”,她改后的名字更加离谱。显然,那个年代我的父亲已经无心恋战,随意给了小妹一个到现在都莫名其妙的名字好像就有了交代。好歹,我们都有“她在丛中笑”的含义了。

于是我们仨,就这样从三双黑眉毛过渡到了三枝梅。

 

后来我和姐姐都考到了北京的大学,在迁户口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录取学校写的名字与户口本上的名字不一致,记得父亲几进当地派出所,先后写了三次检查才把名字改过来。那很像是一个诀别——从此,我们告别了黑龙江,也告别了与“黑龙江”唇齿相依的名字。

 

姐姐考上北大,毕业后在某大报做记者,她写了许多好报道,同时也写小说和散文,产生了一定影响。但她几乎不用“黛眉”这个名字,报刊上用的都是“丹梅”,所以知道“黛眉”的人并不多。而我则一直锲而不舍地用“黧眉”发表作品,也博得一些虚名。可是,“黛”和“黧”这俩字长得实在太像了,于是我的文章常常被马大哈们误认为是“黛眉”所著。每当有姐姐的同学或朋友对她说:“我又看到你发表的作品了。”姐姐疑惑:“你说的是我妹妹吧?”姐姐经常跟我开玩笑说:“你干活,我收获。”

 

与“黧”字长得像一奶同胞的还有一个“黎”字。如果查“百度”,我的作品名下除了“程黛眉”,甚至还有“程黎眉”的署名。经常有稿费单写着“程黛眉收”,我只好退回让人重寄,当然也偶有蒙混过关的时候,既然写的人会错,也就难保看的人不错。

 

虽然是小事情,但是有时也啼笑皆非,比如常常接到这样的电话,上来就说:“我找程黛眉!”你回答是也不对,不是又不行,时间长了干脆不解释。当然我也接到过许多这样的电话,把我的名字叫得很熟练但是我并不认识他或她,谈完事之后,他或她会不经意地说一句:“打电话前我是查了字典的,怕念错你的名字。”这样的人被我归为好教养的行列,由不得我不喜欢他或她。

 

我在忧郁的少年时代曾经给自己取了无数个谐音的名字;漓湄,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故意制造迷离做作的气氛;梨玫,一树梨花与满怀玫瑰的芬芳,同样矫情;此外还有黎媚、藜梅等等,甚至还有一个特别直白的:离没,以表示自己的没心没肺。

 

从小到大,知道我们三姊妹名字的人无一不说我们的名字好,独一无二天下无双。我们自己也热爱着这些名字。这些眉上的名字,注定了我们身上的文学气质,还有那么一点点不食烟火的人间味道。我们仨在中学和大学时代,都曾在报刊上发表过文学作品,当然只有我执著地用着眉的名字,而姐姐妹妹用的是梅的名字。用父亲的话讲,她们两人更洒脱无羁一些,可能是因为这个“梅”字的真实和可触性,不像我,总是模模糊糊的一个人,不远不近幽幽地贴在那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所以有朋友说:“你的名字生来就是写作的。”这话一点也不假,我喜欢。记得二十年前与几个女作家一起签名售书,大家在讨论谁的名字天生更像作家的时候,大家异口同声叫我。

 

每当我写下自己的名字,或者在电脑屏幕上敲出自己的名字,就会有特别的感觉,无聊的时候,会想想她们,一个是眉上的名字,一个是梅上的名字,就会无端地想出许多意思来,仿佛有两个知己生生死死不离不弃地贴身陪伴,然后就好像自己真的比别人多了一条命似的,窃喜。

 

(本文组稿、编辑朱蕊 图片来源:新华社 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曹立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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