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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大赛冠军身份背后,江苏如东乡间少年的真实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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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杨书源 2017-03-25 18:15
摘要:辅导老师王亚飞深知,哪些才是和掌声、鲜花无关的真正的童年乐趣。

2月10日获奖那一天,王亚飞在微信朋友圈上传了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照片内的大屏幕写着“小学骑士比武挑战赛冠军如东县河口镇景安小学”。那一刻,他才敢确信,这场国际赛事,他所带队伍真的得了第一。

 

江苏省如东县景安小学4名小学生,在2月北京一场国际机器人大赛亚洲公开赛中,勇夺骑士比武挑战赛小学组冠军,获国际总决赛入场券。这支乡村小学闯出来的“黑马”队伍,击败了城市名校的学生团队,更击败了专业俱乐部的选手团队。不过,人均4.3万余元出国参赛费,成了拦路虎。

 

如东县教育局对此事做出说明:该赛事不在江苏省教育厅相关文件规定的赛事名录之中,无法对其予以资金支持。

 

舆论炸了。网友们的评论,很多很杂,有好有坏。辅导老师王亚飞在景安小学教了十几年书,他说“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的事”。

 

风口浪尖之上,王亚飞认真嘱托:“希望媒体把关注点多放在农村学校的兴趣社团培养上。”多日探访中记者确也发现,在江苏如东,国内外比赛中频获大奖的“黑马”学校社团不在少数;更值一提的是,当地特长教育的尝试,正在改变昔日专为“破纪录”而让少数尖子生集中攻读的面貌。

 

回归教育的原点,回归教育者的平常心。王亚飞在微信朋友圈写下感言:“虽有遗憾与不甘,但我们不会失去斗志,争做月季常香花,不做昙花一现。静待下次华丽绽放。”

 

 


感冒

 

王亚飞的这次感冒,几天了也不见好。同事眼里素来谦和的他,竟也发了狠话:“谁再说比赛我和谁急!”

 

喜报被贴在景安小学大门外一个“不认真看看不到”的地方。3月18日,记者去校门外寻找喜报,已不见踪迹。

  

实际上,即使淡化处理,学校上下也几乎无人不晓这个机器人比赛的冠军。

 

去北京参赛的战利品被做了这样的分配:获奖证书,由学校珍藏;大赛组委会所发5000元奖励,被平分给4名孩子,王亚飞悉数通过支付宝转账等方式给了家长。

 

关于“集体不去参加总决赛”的决定,在参赛学生陈浩明看来,“老师一直为难”。

 

“能去就去,别强求。”陈浩明至今记得“老王”第一次跟包括自己在内的4个小伙伴说这事时,声音很轻。

 

“老王”,是景安小学机器人社团的孩子们对王亚飞的昵称,因为王老师“没架子,从来不凶人”。

 

两年前,王亚飞去如东县城参加培训时第一次接触到“教育机器人”,从此开始钻研将此运用于课堂教学。不久后,一个因地制宜的景安小学机器人社团在他倡议下成立。

 

赴京参赛,是源于去年听到比赛消息后,几名学生、家长的自发意愿以及“老王”对大赛含金量的把关。

 

“圈子就是那么大,什么比赛锻炼人,肯定是知道的。有些比赛,我们这个社团目前还不够级别。”对于社团实力,王亚飞总是有些“自卑”。

 

3月16日,被发酵舆论折腾到生病的王亚飞,依旧参加了南通市教育机器人比赛的赛前培训。他在台下认真听着各方介绍,愈发觉得拿了冠军的他们不过是“刚刚起步”。

 

“就像是你小时候看到的世界和长大以后看到的世界差别那么大。”王亚飞说。

 

毕竟,他自知是“野路子”——景安小学不大,17个班级共600多名学生,尚无专职电脑老师。王亚飞的本职工作是数学老师,兼任电脑课老师、足球课老师。  

 

教学楼后那幢楼房,底层一个大间就是王亚飞的职工宿舍。两张简易大床,住着一家人。周五中午,他饭后在教师餐厅多留了一会儿,决定打上一些米饭和几块红烧肉,留着周末用。

 

因为,周末是乡村教师王亚飞一个忙碌而重要的时段。他要和机器人社团,一起去景安初级中学,共享那里的实验室资源。

机器人社团的孩子利用景安初级中学的实验室试练机器人。 

 


课堂

 

“今天得分最高的人有奖励!”周日早上9时,景安初级中学物理实验室,王亚飞在课堂一开始就扯着嗓子宣布。

 

十多台笔记本电脑齐刷刷码在实验室桌椅上,小学高年级和初中的机器人社团成员点击鼠标进入机器人编程软件。  

 

实验室内,一张画有几条黑色轨道的场地纸上,摆放着几个类似乐高玩具的模型。学生们告诉记者这是机器人要完成的任务模型,而他们手里拿的同样类似乐高拼成的“小车”就是机器人。他们将电脑上搭建完成的机器人任务指令,输入到机器人模型之中,而后反复测试机器人完成任务的性能。

 

“老王,快帮我看看!怎么卡住了?”学生李杨晨大声呼喊,但王亚飞无动于衷。在他眼里,这是孩子“自己能解决的问题”。

 

“如果走线不稳,才是技术难题,老王会和我们一起解决。”李杨晨说。

 

年纪较小的孙瑞鑫,有些抱怨王亚飞总给他们的机器人加任务。王亚飞解释,他是通过不断给孩子们设定更多任务来激发兴趣。

 

“不像很多人想象中高大上,我们社团操作的很多内容都是小学信息技术教材内容的拓展。”王亚飞说。

 

其实,刚开始被“机器人”这个高科技名头吸引而来的孩子,一旦见到一台电脑、一堆像玩具一样的模型,不少人就兴致索然,索性离开了。

 

就连留下来的老队员陈浩明也说:“我想象的机器人,都是三头六臂的。”

 

正因此,这个随时可以吃零食的周末社团却有一条严格的规矩:课前需要点名——凡两次未经请假却缺席社团活动的,被视为自动退团。

 

记者留意到,不少孩子的电脑前,都有一套世界教育机器人大赛的装备。据学生和家长描述,这是一款平价品牌的装备,1000多元。即便如此,面对家庭条件不一的农村学生,王亚飞也没好意思要求家长购置这些“必需品”。

 

“用学校的兴趣活动经费申请了几套,协调孩子们几人共用一套。”王亚飞说。最近,一些经济条件尚可的家庭意识到孩子们训练、比赛所需,纷纷自行购买,这在很大程度上帮助王亚飞提高了训练质量。

 

午饭后经过2小时自由训练,王亚飞召唤孩子们测试当天机器人任务完成指标。他手拿记分册,仔细研判每个机器人完成动作的标准情况。

 

“如果是熟手,我就要求他完成所有任务;如果是年龄小的孩子,也得布置他完成起码一个动作。这和游戏闯关道理一样。”这时,社团已结束周日训练,王亚飞倚在桌角边,饶有兴致地看孩子们打最近流行的网络游戏“我的世界”。

孩子们在为机器人编写程序。 

 


闯关

 

对于景安小学机器人社团的孩子而言,“去北京比赛”,正如游戏闯关。只不过,是一次从去年年底就在心里演练了多遍的闯关。  

 

2月8日,夺冠的两天前,王亚飞和4个孩子一早从景安出发,6个小时车程后赶到省内距离最近的机场,飞往北京。景安小学距离县城将近40公里,从那里发往县城的直达公共汽车,2个小时左右才有一班。

 

2017RoboRAVE国际机器人大赛亚洲公开赛,在北京科技大学体育馆举办。这是一场由青少年国际竞赛与交流中心于2012年从国外引进的比赛。虽然大赛本身只是民间搭建平台,在业内名气却不小。今年有来自中国、印度和日本等多国总计1300名选手参加。

 

赛前,按照孩子性格特点,王亚飞安排了不同分工:沟通能力强的孩子,主要负责在每轮比赛中寻找合适选手并发出邀约;临场发挥稳定、综合实力强的孩子,负责机器人的现场操控;年纪最小的孩子,负责现场的装备管理和维护。王亚飞希望自己带出门的所有学生都能学到“外面的经验”,无论大小。

 

“在前几场比赛我们完成了5个满分的积分,后几场我们不再计较输赢,专门去找强的对手交流。这是我们5个人商量的结果。”学生戴尤月说,王老师反复强调,比赛不是奔着拿奖来的,得多看看别人的实力。

 

这支参赛队伍还有个特殊之处,在于装备——根据孩子们的回忆,他们所用设备在赛场上并不主流,有不少队伍用的均为乐高装备。据大赛组委会机器人项目主管陈老师介绍,乐高一套普通装备在5000元左右,若是专业比赛级别,很可能上万元。

 

幸而,RoboRAVE对于参赛选手的装备不做限制,属于开放型比赛,为各种装备的参赛者提供了相同机会。

 

让景安小学的孩子们觉得自己和其他队伍不大一样的,还有许多。

 

“像我们这样的农村学校很少,他们学校的校名里不是有‘附属’,就是有‘实验’。”在陈浩明的解读里,这意味着“高端小学”。

 

孩子们一路打败了大部分“高端小学”,这是王亚飞预料不到的。赛后被问起成功经验,他一般会乐呵呵回复一句:发挥得好,很顺。

 

陈浩明记得,“每个学校都来了好多祝贺的人,有的送来校旗。他们合影拿的是大炮一样的照相机(单反相机)”。

 

王亚飞掏出手机,为孩子们拍了两张,作为纪念。

 

景安初中队伍的成绩也不错,带队老师袁霄决定额外给孩子们每人买一个哈根达斯冰激淋。这群孩子中大部分人,都把哈根达斯当成“高端食物”的代指。

 

拿了冠军后的第二天,师生们安静回到课堂,因为那天就是开学的日子。

实验室内,一张画有几条黑色轨道的场地纸上,摆放着几个类似乐高玩具的模型。

 


纪录

 

在当地教育界看来,距景安近20公里的丰利镇,有所学校的珠心算特长教育,远比景安小学机器人社团的积淀要深厚。

 

同样作为佼佼者,初中生徐刘洋讲述了当地乡镇学校特长教育的另一种版本。

 

他7岁时,进入以珠心算闻名的小学。参与珠心算兴趣课程的孩子们,在老师动员下,经过家长同意组合成一个教学班级。除了常规课程,珠心算也被纳入教学。

 

1年后,这个班的学生人数由于自愿退出和老师筛选,只剩下个位数。

 

“在我们学校,所有参加珠心算班级的人,都是奔着破纪录去的。”徐刘洋说,有时遇到重大珠心算比赛临近的暑假,他要加紧集训一个月。

 

徐刘洋说,三四年级学的是7位数的加减,五六年级就需要学习7位数的乘法。

 

练习本身,就像珠心算,是一个需要严格量化的过程——每天数十张卷子,到了周末就是五六十张卷子,这是徐刘洋熟悉的训练量。他回忆起来,面色从容:“几分钟就可以做完一张。”

 

“老师常说,练习珠心算就是练习思维能力、磨练意志。”渐渐,徐刘洋越来越信服这句话。

 

他记得,在珠心算教室的墙角,常年存留学生们做完的试卷,“我们用一年多时间,就能堆起大概2米高的好几摞,然后找收废品的卖掉”。在他印象中,珠心算教室从早到晚大部分时候都静得出奇。

 

而今的他,不再继续参加珠心算比赛,因为想要回到“正常的教育轨道”。长期的珠心算训练,让他拥有很强的记忆能力,不经意间就能记得精彩语段并活用到写作中,做数学题时也比别的同学快。

 

至今,徐刘洋的母亲刘娟也说不出珠心算究竟是否伤害了孩子的童年乐趣,“他一直比同龄人老成、冷静”。

 

但徐刘洋说,“我觉得专注练习珠心算的学校,还是乡镇学校居多。大城市的孩子想必选择更多”。

 

和景安小学得了冠军的孩子们一样,徐刘洋所获奖状,也被学校珍藏。在他小学高年级时,他发现学校里多了一间珠心算荣誉室,他和其他获奖学生的照片、简介被张贴出来。

 

“现在学校里的珠心算学习者,主要目标就是超过我,因为我是纪录的保持者。”他流露出一丝自豪。  

 

 


乐趣  

 

实际上,在景安小学内部,机器人社团也只是一个新兴的小众团体。

 

两幢教学楼之间,竖着很多儿童画的获奖作品展示牌,这是景安小学的“金字招牌”。在全县兴办“特色学校”之初,景安小学是难得的配备专职美术老师的乡村小学。

 

如东县教育局工作人员顾新民告诉记者:如东县从2007年开始提倡全县义务教育阶段“特色学校”的兴办,很多农村中小学在教育实践中探索了珠心算、足球、绘画等特色教学之路。 

 

对于在此背景下默默生长了两年的“小众社团”,王亚飞说自己从来没有带着孩子们四处夺冠的雄心,主要还是“玩”。

 

在机器人社团,只想参加平时活动但不愿参加比赛的学生也有人在。“我们尊重学生想法,只要愿意学,他们参加社团的任何诉求都是可以被理解的。”王亚飞说。

 

有位景安初中的学生告诉记者,她的班主任曾在一次机器人比赛结束后凶巴巴地让参赛同学站起来,当着全班的面,陈述自己学机器人究竟有什么用。

 

相较学业,学机器人似乎没那么重要。  

 

在北京理工大学教育研究院教授、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看来,江苏南通地区本就是全国一块教育高地,当地农村教育资源,已比中国农村大多数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校丰厚很多。不过,即使是相对优势的农村学校,在对于孩子的兴趣培养上还是要把握好度,比如珠心算,如果作为一种数学游戏、智力活动,是可行的;一旦变成纯粹以竞赛为导向,则走向了教育的反面。

 

杨东平认为:提倡特色办学,可以在短期提升学校品质,形成较好学校形象;不过真正的校园特色文化,应该是自然生长的,应该符合基础教育的基本规律。

 

“学生综合素质的提升,可以通过艺术教育、科技教育、互联网教育、阅读等通识教育手段的融合来实现。”杨东平认为,从这个角度而言,机器人社团不失为一次不错的特色教育尝试。

 

教育理念的调试和渐进总在细节之处不断显现。徐刘洋记得自己上小学高年级后,珠心算不再只是学校专为“破纪录”而让少数尖子生学习的封闭式课堂,“所有学生都能以兴趣培养为目的来学珠心算”。

 

在王亚飞倡议下,机器人社团的孩子们每次都会专注于学习“别的玩法”。

 

“我们不会去反复训练已经完成的动作,更多挑战永远在下一个积分任务的完成质量上。”王亚飞深知,这些才是和掌声、鲜花无关的真正的童年乐趣。

 

 

 内文图片来源:杨书源 摄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曹立媛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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