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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记忆】金光耀:在聂耳玩耍过的弄堂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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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沈轶伦 2017-02-10 13:10
摘要:常德路,原名赫德路(Hart Road),早在1914年即已修建完成。路名得名于原英籍海关总税务司罗伯特·赫德。在这条路上,坐落着作家郁达夫、张爱玲的故居,也留下过建筑师邬达克的住宅。恒德里位于633弄,是一片两层的里弄房屋。底楼朝南,有小花园,带独立铁门。其中,恒德里65号,为音乐家、国歌作曲者聂耳故居。在聂耳玩耍过的弄堂里,金光耀度过了三十七年。

小半年未见荤腥了。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已经快忘记了肉的滋味。

 

1960年代初,在这个城市中,走街串巷的收旧货者如一种避光的动物,神出鬼没。祖母悄悄地召其中的一个到家里,神秘兮兮地取出一包红木背骨制麻将牌,将之贱卖,换了六元钱。

 

这六元钱,在黑市上可买一斤肉,烧出来是小小一碗。摆在常德路恒德里街面房子三楼的居室里,香味萦绕不去。

 

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金光耀度过了37年光阴,那碗肉的滋味,叫他记住了大半辈子。每每忆及,那拮据匮乏又喧闹鲜活的日子,就都涌上前来。

 


明    星


 

恒德里,位于常德路。

 

常德路,原名赫德路(Hart Road),早在1914年即已修建完成。路名得名于原英籍海关总税务司罗伯特·赫德。在这条路上,坐落着作家郁达夫、张爱玲的故居,也留下过建筑师邬达克的住宅。

 

恒德里位于633弄,是一片两层的里弄房屋。底楼朝南,有小花园,带独立铁门。其中,恒德里65号,为音乐家、国歌作曲者聂耳故居。1930年7月,为躲避当局追捕,18岁的聂耳逃离故乡昆明到达上海。起初,他想报考上海音乐专科学校,但未能如愿。人生地不熟的聂耳,在上海举目无亲,最后托人才在云丰申庄找到一份杂役工作。

 

1931年,聂耳栖身的商行因为偷税被查封,失业的聂耳顿失所依。好在同年,聂耳就找到并加入黎锦晖等人创立的明月歌舞剧社(前身为中华歌舞团,后明月歌舞团并入上海联华影业公司,称联华歌舞班),任小提琴手。黎锦晖日后在回忆录《我和明月社》中写道:“为了节约开支,(聂耳)迁出联华宿舍,找到赫德路(常德路)恒德里内一幢房子……空关了两年多没人住,积尘很厚,在房东派人初步打扫之后,聂耳又邀几个社员进行了洗刷,房子焕然一新。”

当时的明月歌舞剧社,荟聚了周璇、王人美、黎莉莉、白虹等大批明星,且同一班人又演话剧也演电影,这些全新的艺术形式以及全新的技术手段,都让聂耳大开眼界。

 

城市,将这群志同道合又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召唤在一起,命运交叠。在恒德里,明月歌舞社的年轻人七八个人住一间,一起吃饭、一起排练,聂耳就住在楼上最靠北的房间,还曾在底层练小提琴。王人美的二哥王人艺曾是聂耳的小提琴老师。聂耳练琴的刻苦有口皆碑:一有空闲,年轻人难免要结伴去热闹的商业街逛逛,但聂耳总是一人躲在房间里练琴,当然有时候他也和弄堂里的孩子们一起玩耍,每每做游戏时,聂耳的两只耳朵会耸动,而其灵敏的听觉,也让他博得了“耳朵先生”的称号。

 

于是,就在这一时期,他将原来的名字聂紫艺,改名为聂耳。

 


童        年


 

恒德里街面房子三楼,那两间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房间,一直居住着金家祖孙三代。

 

就在聂耳和这群电影史上赫赫有名的明星们一起玩耍过的弄堂口,金光耀和自己的小伙伴们玩耍着、长大了。

 

1958年,4岁的金光耀和伙伴们一起参与了一件大事——驱灭麻雀。根据当时的有关号召,全市都被发动起来。而在恒德里,这条职员和商人为主的弄堂中,往昔小门一关各守各家的邻里,那次全体出门。孩子们敲锣打鼓惊吓麻雀,使小鸟均疲于奔命最终坠亡,而成年人则举着竹竿、网兜,上房上树,追捕伏击。金光耀也举着家人给他的脸盆击打助威。孩子们精神兴奋,因为这些打破规矩、有违日常的事件总是叫人激动。他们眼睛里看到的一切,好像过节,似乎整条弄堂都在举行一场狂欢。

 

不久,同样的狂热又来一次,如飓风般,将恒德里所有的铁门都席卷一空。全民大炼钢铁的日子到来了。弄堂里,原本竖立在一幢幢建筑底楼花园小径前的铁门都被拆掉运走。很快,连弄堂口的大铁门也消失不见。

 

后来,弄堂里又办公共食堂,动员家家户户支持。金光耀家也把唯一一张圆台面上捐。此后,凡是金家多来了客人要留饭,家长要向公家借来自己的圆台面待客,事后再拭净归还。又过几年,无饭可吃了,家长也不敢去借了。

 

一条弄堂如一个剖面,收拢着几户居民的生活轨迹,也成为整个城市那些年经历过的事件的缩影。

 

1966年,金光耀小学五年级,但再无学可上。至1968年去中学报到之前,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他无处可去,整日闲晃在弄堂里。起初是很兴奋的,不上学的日子总是开心的。金光耀和伙伴们都不用再去课堂,聚在弄堂里下军棋、打扑克牌、刮香烟牌、算24点……年纪大些的男孩,无处发泄旺盛精力,就弄来哑铃石锁,以弄堂为健身房,就地锻炼身体。但日复一如,这玩乐终究开始变得无趣。少年们心里发闷,渐觉空虚。

 

弄堂当时多无独立煤卫。不少的主妇,都会在夜里八九点钟,把积攒一天秽物的马桶列在家门口,等待清晨粪车收去。但总有“力比多”旺盛的孩子,晚上溜到弄堂里,对准某只马桶狠踢一脚,随着“哐当”巨响响彻弄堂,腌臜流满一地。孩子们哄笑一散。等住户探头出来查看时,调皮鬼们不见踪影,而被踢倒的马桶的主人只好硬着头皮披衣出门,打扫一地腥臭污水。

 

(金光耀和友人)


匮     乏


在恒德里的那些日子,匮乏是双重的。

 

其一是物资紧张,食品短缺。在恒德里,居民们虽还不至于挨饿,但也不是人人饱腹。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恒德里支起了卖山芋的摊位,用山芋充定粮,鼓励大家多吃山芋以代替主食的不足。在供应给居民的定粮里,大米的份额减少,代之以面粉。因此弄堂对面又多出了一个制面条的摊位,可以就地将面粉加工成面条。

 

年迈的祖母为了让家人有肉吃,将质地上乘的麻将牌贱卖,但这也只够一顿罢了。日常的餐桌上,为了稍微见点荤菜,祖母聪明地购来最便宜的鱼肚肠,将这二三毛钱可买一大碗的鱼内脏清洗干净,加些粉皮一炒,一样香味扑鼻。

 

而随着年纪渐长,金光耀感到了另一种来自精神的匮乏。无学可上,也无书可读,再也没有老师耳提面命之后,少年们反而纷纷传阅书本。在弄堂的伙伴手里,金光耀借来并读完福尔摩斯探案集,也第一次从年长的大孩子嘴里听到约翰·克利斯朵夫的名字。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金光耀听说有同学家还保留着手摇式唱片机,就偷偷上门去听。一首西班牙歌曲《鸽子》,让听惯了铿锵有力歌曲的孩子们目瞪口呆,如痴如醉。似乎是第一次,向来不懂忧愁的少年们,心里被唤起了对未来懵懂的期盼。

 

1978年,金光耀从插队的黄山茶林场考上复旦大学,此后返沪成家生女,这两间房间里,则一度四代同堂。等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当金光耀拉着女儿的小手下楼去骑童车时,发现弄堂里认识相熟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他的同龄人或去农村后再也没有回来,或都已经渐渐搬走,更小的一辈都在学堂读书。曾经在弄堂里到处晃膀子闲逛的少年们,再也不见。一个熟人社会似乎已经如书中的一页,轻轻翻过去了。

 

在少年时代的尾声,当他独自带着行囊去安徽插队落户时,金光耀并没有觉得离别的感伤。但在1991年因为分到房子而要离开恒德里时,他却有了一丝不舍。

 

童年的记忆里,因为楼下就是菜场,睡梦中总有菜场的嘈杂声。有次凌晨三四点,和同学们相约去菜市排队、占位子,体味到的是与伙伴玩耍的兴奋,而毫不在意供应的紧张。在那些天色将明未明的日子里,一天的开始,总是从沿街的窗口传来菜贩运货开市的声响开始。

 

以后,就再也听不到这些声音了。

 

  


金光耀,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本文编辑:沈轶伦   邮箱:shenyl032@jfdaily.com

 

题图来源及房屋照片均蒋迪雯摄。人物照片为金光耀提供。

 

图片编辑:朱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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