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位置: 文化 > 海外惊奇 > 文章详情
小贩朋友速写(上)
分享至:
 (4)
 (1)
 收藏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黄惟群 2017-02-11 06:49
摘要:我可没他那城府,一天,直到中午十二点,刚卖掉第一件货,整个上午,就在用上海话骂个不停。左邻右舍听我那两字发音清晰,又有点恶狠狠,很过瘾,很表达感情,问是什么意思。我灵机一动,说是“生意太差”的意思。之后,每到生意不佳时,四周便响起一片上海话的骂人声。

开始摆摊,我想好,划地三尺,赚自己的钱,不和任何人搭讪,但后来,所去的几个集市,左邻右舍小贩相处都很好。忙碌时,彼此各顾各,来不及收钱,空闲时,嘻嘻哈哈聊天,挺有一番滋味。

 

我的个性,与老板、领导相处很难,但和小贩,尤其外国小贩,处得还真不错。

 

常去的一个集市,对面摊主路易斯,一个三四十岁男人,一头披肩卷发,浓眉、豹子眼、胸肌、腹肌、三头肌,一块不缺,终年牛仔裤,冬天皮夹克,夏天Reebok汗衫塞裤腰。路易斯卖的是汽车坐垫,也卖羊皮、狗皮,蒹卖摩托车男女钟爱的皮背心、皮手套。他的摊位上终年挂一张起码一百个漂亮泳装女的画,不知是派什么用的。

 

路易斯是个职业小贩。我说:“圣诞前的顾客买东西爽快。”他说:“圣诞前的顾客是疯子,垃圾都会买。”我说:“圣诞前收入可观。”他说:“赚钱于我,从没够的一天。”我抱怨一些顾客不够意思,二十元的货非问十元卖不卖?十元的货,非得问五元行不行?路易斯教我:“下次遇到讨价还价的,别跟他罗嗦,越说,他越认为你骗他……把头转过去,不理他,见你生气,他才会认为你的货真值那个价,既使当时不买,一会还会回来。不信你试试。”我试了,果然百分之九十奏效。

 

路易斯告诉我,他有四个老婆。我说:澳洲总理也就一个!他说,他的四个老婆离了三个,但每轮都漂亮过前一轮。“人得往高处走,不是吗?!”跟着,又开始叹苦境:“每次离婚,我的财产都被分去一半……所以我永远穷,永远得拼命干活……”

 

和路易斯聊天最扫兴的是,哪怕聊得再热烈、再贴心,只要顾客上前,哪怕在他摊位边站一站,他必立刻迎上,把我撂一边,恨得我咬牙切齿:真不是个东西。一次,我俩聊得正热火,忽然发现,我的话他一句没听进,“嗯嗯呀呀”应付着,目光发直。扭头,只见他前面站着个年轻女人,漂亮、性感,非常耀眼……我推他,他无反应;有顾客上前,他全然不见,目光依旧发直……

 

有个左邻叫托尼,意大利人,专卖果仁蛋白糖。托尼又矮又胖,头圆得像苹果,终年带顶鸭舌帽,脸上总堆笑,一笑,露出几颗金牙,眼睛跟着陷进眼眶,像两粒发亮芝麻。

 

托尼的英文糟透。一次,一女客问他:“果仁糖多少钱一块。”他说:“三元。”“什么?二十元?!”女客惊讶道。他陪一脸笑:“是的,三元。”女客气得掌起一块果仁糖,大叫:“这东西竟卖二十元?!”我恰在一边,于是插话:“他是说三元,不是二十元。”女客转脸又问他:“到底是二十元还是三元?”“是三元。”他伸出三个手指。女客瞪他一眼,付钱拿糖走了,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把三元说成二十元,也够本事。

 

托尼最让我受不了的是,老凑近我问:“你为什么不卖果仁糖?”开始,我装听不见,问多了,我说:“干吗我要卖果仁糖?”他说:“果仁糖好。”也不说好在哪。后来才知,他是做果然糖批发的,自产自销,来澳十几年,靠的就是这门手艺。

 

一天,托尼的老婆也来了,抱着个二三岁的女孩。我一看,吓一跳,他老婆足有七十岁,比他更矮、更胖、更多金牙齿。可她挺能干,果仁糖切成极小一块块,盘里端着,拦住走过行人,免费品尝。果然,许多人尝过连说“好吃”,回身掏钱就买。

 

那天,托尼算是彻底“解放”,抱着孩子,不闻不问,脸上露出几分为能干老婆深感得意的笑。

 

托尼抱的女孩挺好玩,一逗就“咯咯”笑。我说:“好福气呀,儿子的还是女儿的?”他摇头,说:“不。”“喔,邻居家?朋友家?”他看看我,还摇头。“……”我犯难了。“是我女儿。”他说。

 

他女儿?托尼的女儿?!我努力控制自己,不露半点惊讶,可还是忍不住问:“你今年多大?”“老了,四十五了。”

 

还能说什么?!我说:“都四十五了?看不出,你看上去挺年轻的。”说了,毕竟感觉太虚伪,于是,胳膊弯起,屏了屏肌肉,说:“你很强壮。”算是补正。

 

我的摊位斜对面,有个卖太阳镜的老头,叫勃罗斯。

 

我这人有个特点,与西方人谈中国,他说好,我会谦虚地说些不好,他说不好,我偏要将之说得天下第一。那天,几个小贩聊天,我的胳膊又使劲往里弯起来。我说中国好,山好水好治安好,过年人多热闹,西瓜子、香匪子、甜羹八宝饭、十八道荤素齐全,吃到人走不动路……说得正起劲,突然有人问:“那你来澳洲干吗?!”

 

我噎住了。

 

“因为他知道我们这个集市。”说话的是勃罗斯老头。

 

“他知道我们这个集市,所以来了,就这么简单。”老头一边拿个烟斗敲嗑烟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我的幽默感被调动起来,接口道:“是呀,这集市闻名天下,我在小学的教科书上就已读到过。”

 

勃罗斯老头是英国人。那几年,中国廉价货大量倾入,太阳墨镜泛滥成灾,他的生意一落千丈。可他不急不躁,每次姗姗来迟,咖啡、早点,享用完,开始慢慢吞吞摆摊,待到摊摆好,然后坐椅上,打开收音机,点燃板烟斗,神仙一样眯闭双眼,一锅锅地抽。问他生意怎么样,他说:“生意么,有好有坏,从来如此。”

 

我可没他那城府,一天,直到中午十二点,刚卖掉第一件货,整个上午,就在那用上海话骂个不停。左邻右舍听我骂人的两字发音清晰,又有点恶狠狠,很过瘾,很表达感情,问是什么意思。我灵机一动,说是“生意太差”的意思。之后,每到生意不佳时,四周便响起一片上海话的骂人声。

 

(本文编辑朱蕊)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项建英

上一篇: 没有了
下一篇: 没有了
  相关文章
评论(1)
我也说两句
×
发表
最新评论
快来抢沙发吧~ 加载更多… 已显示全部内容
上海辟谣平台
上海2021年第46届世界技能大赛
上海市政府服务企业官方平台
上海对口援疆20年
举报中心
网上有害信息举报专区
关注我们
客户端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