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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行者”:广东退伍消防兵组乐队,全职无薪全国巡演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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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杨书源 2017-01-25 10:53
摘要:这群从火场里无数次跌跌撞撞爬出来的消防老兵,走出火场,过完假期,又将出发,成为现实人生路上为数寥寥的“逆行者”。

“千万别把我们当成专门的乐队,消防才是我们这帮人的职业。”乐队吉他手李聪说这话时眉飞色舞,尽管他两边眉毛并不对称。在一次扑灭山林大火中,部分眉毛被烧坏,从此“寸草不生”。

 

2016年年初,在山东老家等待分配的李聪接到了退伍战友曾庭民的电话——“2017年我们乐队要巡演,去全国各地宣讲消防。没有钱、会吃苦,你来吗?”

 

李聪只和曾庭民说了一句:“我们一起走。”

 

这个以80后、90后广东退伍消防兵为主的“小人物乐队”,近来几乎走遍了广东大小城市。他们唱流行歌、自编自导MV、办巡演,煞有明星派头。不过他们坦言,从来不想走红,而是想用自己搭建的舞台进行消防安全常识的全国普及。

 

年味渐浓,他们每去一地巡演,都在演出中巧妙提醒观众:市区内,请别燃放烟花爆竹。等今年春节过后,他们的“彩色消防、关爱生命”公益巡演将走出广东,在全国地毯式铺开。而乐队6名成员都将全职、无薪参与一年演出。被问及目标城市时,乐队主唱曾庭民回答:“去人越多的地方越好。”

 

2017年1月13日,乐队在广州市内一小学进行消防安全演示。杨书源摄

 


“非典型”乐队

 

一场演出的准备时间,长达7小时;登台时长,不足10分钟。

 

这是广州,一家消防工程公司新春年会彩排现场。最早到场的演员,是“消防部队退伍的”小伙子。

 

一般而言,这10分钟还要进行“二次分配”:4分钟歌曲表演,剩下的时间,用于讲授、问答、游戏。

 

曾庭民握紧手中对讲机,蹙紧眉头向舞台喊话:“所有人都往中间站,2号线路麻烦老师再给大声点。”台上,还站着5位同伴,一式在手中拿着一个对讲机。

 

在这群老消防兵的眼里,对讲机声音响起,精准短促,神经紧绷。在以往,出警信息随之而来——“时间,坐标,起火原因,伤亡情况、注意防范何事。”

 

头一次给乐队采购设备时,几人合议要买对讲机,以提高彩排效率,就像是在火场。

 

曾庭民和记者反复强调一定要做好这场年会演出的原因:“这一场,人多,很多是以家庭为单位邀请的。消防安全宣传效果好一点。”

 

1月12日晚会后,同为退伍军人的公司执行董事陈士益允诺给乐队捐赠1.19万元,支持全国巡演。这3个数字,象征着火警电话。

 

3个数字,也象征了他们决心向更远出发的理由。乐队在一所大学宣讲时,一位大学生竟脱口而出:“火警电话,不就是999吗?”

 

随着这几年陆续退伍,接触到的人距离“消防圈子”越来越远,他们发现很多被视为理应知道的消防常识,普及现状却不乐观。6个人想用自己的行动“破题”。

 

其实,乐队在最初并没有那么大“野心”。2008年,广州的广园西消防中队,包括曾庭民、李聪在内的几位爱唱歌的小伙子,空闲时组了小乐队,常在节庆活动在中队内外表演。

 

2010年10月,乐队受邀至广州体育馆参加消防知识宣传表演。面对来自社区、学校的观众,乐队发现表演完曲目之后,再互动讲消防常识,并不会让听众觉得是说教。从那时起,他们想做得更多。

 

曾庭民告诉记者:“2016年一整年,我们的表演形式完全变了。1小时的舞台时间,我们只拿出10多分钟表演曲目,剩下的40多分钟,全用于消防安全讲解。唱歌变成了小得不能再小的‘调剂’板块。”

 

投入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在做完广州市区北京路巡演后一年,这条路附近一个家庭发生煤气泄漏,在父母均昏迷的时刻,年仅7岁的女儿找来湿毛巾捂住口鼻,并开窗通风向外界求救,救回了父母。

 

曾庭民后来了解到,小女孩正是从他们的演出中学会应对方法。

 

2016年12月,乐队成员罗志伟、陈健聪、郑陈惠退伍,曾庭民、李聪去参加退伍仪式。几个人抱在一起哭了一场。曾庭民说:“那天我压力很大,想到是我把他们带出来的,一定要把这场全国巡演走到底。”

 

有天,曾庭民告诉乐队其他成员,自己花了16.17万元买下舞台车——只需10多分钟,半自动化的舞台升降,车厢就展开变为24平方米的舞台。他说:“有了这辆车,我们就可以去那些搭不起舞台的农村、小学表演。”如今,车是巡演道具的流动贮藏室,风尘仆仆;车体上贴了6个人的巨幅海报,已被南方的雨水冲刷得有点褪色。

 

 


高危“逆行者”

 

“消防是十大高危行业之首。在没有发生天津那场爆炸之前,据统计,近5年,中国平均每12天就会牺牲掉一名消防队员。”这句话出自《一个消防战士的遗书》,前两年在网络上催过许多泪。

 

作者即曾庭民。他在大小的发言场合中,也常说这句话。

 

“小人物乐队”原名“广园西乐队”,来自他们曾经服役的广园西消防中队。退伍后,他们主动更名。

 

曾庭民、郑陈惠这些2000年初入伍的新兵,都会遵照老兵的倡议写下“遗书”。如执行公务发生不测,家人可以收到。  

 

新兵连的第一次晚点名,连长讲话,劈头盖脸提醒:“你们每一次出警,都有可能回不来。”

 

广园西消防中队的辖区是2.5平方公里,这是广州有名的服装、皮料及五金批发集散地,常住人口高达十几万。辖区之内的火情,复杂多样。

 

“刚开始以为就是救火,后来才明白,凡是社会救灾的事,消防都有份。”郑陈惠记得他到连队报到的第一天,就接到6次报警电话,出警内容包括仓库着火、交通事故、马蜂窝被捅、自杀等。

 

每次出警,几位年轻人都希望能“抵达现场,不中途撤回”。

 

“连消防员都要撤回了,如果是火灾,一定是已经失控;如果是自杀类事件,多半是当事人已经自我了结。”每当这时,大家就像吃了一记重锤。

 

陈健聪短小精悍,作为火情侦查员,他必须保证自己是第一个冲进火灾现场的。火场温度极高,有时只有几厘米的能见度。战友们需要不断用水枪喷射,形成水帘掩护他,他才能继续前行。 

 

“你见过那种山林大伙吗?风有多快,火就蔓延多快。每次扑灭都是一个昼夜,下山后,整个人都瘫在地上。”李聪激动地向记者讲述。

 

“怕!怎么会不怕?”曾庭民盘腿坐在沙发上,徐徐忆起最危险的一次:“火场有化学品,我撤退到外面……意识变得模糊,只记得天花板一直在跑呀跑。”

 

1996年出生的罗志伟,年龄最小。他所经历的“最险”,是一次休假离队前1小时的出警。当天是端午节,火势基本得到控制,但还有1人被困火场。他发现被困人员时,已耗费好几个气瓶。虽援救目标距自己仅几米,他却因虚脱无力施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才发出求救信号。

 

李聪和郑陈惠都觉得,那身加齐装备后达30公斤重的消防服,仿佛铜墙铁壁,只要穿上,再恐怖,也敢冲、敢救;脱下这身衣服,看到火灾,也会像普通人那样害怕。“衣服的背后,其实是义务。”李聪说。

 

不过,改变正在不同代际的消防员身上发生。陈健聪、罗志伟就已不再像老兵那样写“遗书”。陈健聪说:“更加愿意把这当成一个有风险、需要更强自我保护意识的普通职业。”

 

“我经历过无数次的火场和其它社会灾害,到底怎么救人?怎么自救?我想把自己所经历的、所学会的教给别人。这也是对消防员的一种保护。”曾庭民在众多场合陈述过这个理念。

 

 


“一辈子”消防

 

2015年,曾庭民报名去北京参加电视台的“演说家”节目。他想为未来的消防巡演积攒人气,也为了训练台风。

 

然而,“我一上台,发现自己穿着军装,就只字没提请大家帮助”。事后想起,他多有遗憾却问心无愧,“再让我穿着军装上台,我还是不会讲。”

 

不过,这次演讲获得了一些别的效果。现场的不少战友在散场后找了一处角落抹泪,因为他们觉得曾庭民的演讲“太真了”。

 

作为乐队主心骨,曾庭民执拗、热忱,对于舞台表现,他是严苛的。不过其他5人不恼——只要通过他的口,把该说的消防常识说了就行,我们谁也不为出风头。

 

2008年起,曾庭民开始担任乐队主唱,理由朴素充分:没有人能把我编的歌唱得比我好。除了翻唱流行歌,乐队还有很多曾庭民自编的保留曲目:《我最亲爱的你们》、《战到最后》……

 

陈健聪的父亲陈向前很早之前就认识曾庭民,当听说曾庭民要担任主唱时,他被逗乐了:“小曾连普通话也咬不准,有时唱歌还抢拍子,能行吗?”

 

乐队成员谢飞是另外5个人的音乐导师。2007年他第一次来部队大院上课,曾庭民在课后兴冲冲哼出一段旋律,问谢飞:“老师,这是我自己编的,您看算是一首歌吗?”谢飞鼓励他继续写,等到第二次来上课,曾庭民竟展示了整首歌的编曲。

 

“他写的就是我们这些战友的心声。”邓荣都是曾庭民相识8年的战友,在他记忆里,曾庭民总是睡得很晚。晚上站岗结束,曾庭民拿着吉他在国旗下坐着,调琴弦、试旋律。

 

2015年11月,曾庭民即将退伍,举办告别演出。他当场宣布:要在全国公益巡演,宣传消防安全常识。他告诉台下的人:“消防,要用自己的方式做一辈子。”

 

密集训练让曾庭民的台风发生了很大变化,“现在在台上,我算是能够收放自如了。2009年,我一上台唱歌就僵住,脚像是在地上生根,不知道走动”。音准,也变好了。只是他依旧拒绝“普通话改造”,一上台就操着一口平翘不分的雷州普通话,他说:“这样才接地气,像是小人物乐队的主唱。”

 

曾庭民深知,他要挑战自己的短板,并不是为了唱歌本身,而是为了更加清晰地为消防安全发声。

 

 


梦想与生活

 

“2017年,我们计划走40个城市。”虽然经费拮据,但曾庭民指指装备车里的6个睡袋、6张气垫床,像是在表明决心。

 

“2018年,我们的生活或许就要回到所谓正常人的轨道,找一份有经济收入的工作。”曾庭民说,这是他和自己“讲和”的结果。

 

每次被人质疑“你做这些事情赢利点到底在哪?能得到什么?”曾庭民都会回答:“抱歉,我们也不知道。”而他的真实想法,已被写进歌词:“嘲笑我的人谢谢你,不愿随波逐流,难免会失望难过。”

 

其实,仅在广东省内巡演的2016年,曾庭民就投入了60多万元,还欠下十几万元外债。

 

在外演出,曾庭民最害怕队友向自己提两个问题:“今晚我们睡哪里?今天我们吃什么?”乐队本想招收两名志愿者参与全国巡演,但最后忍痛取消了。因为每招收一名志愿者,曾庭民就要多承担每月几千元的食宿费。

 

所以一听到有人介绍他们在“玩乐队”时,他就急了,正告:“我们不是‘玩’的,是想认真做好一件以后回忆起来不留遗憾的事情。”

 

曾庭民想过各种关于全国巡演的最坏打算,他说:“这是一件大事,如果他们不同意,我自己一个人拿一个麦克风也要走。”

 

这种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打转的矛盾,被曾庭民设计进一首原创歌曲《我们还有什么》的MV里:乐队6人在录制这首歌时,全程戴上黑色眼罩。曾庭民向记者解释——因为很多现实的束缚,很多梦想都不敢去追,就像是被眼罩蒙住双眼。

 

为了追逐这个在经济利益上入不敷出的梦想,这群年轻人把一些东西看得很轻。

 

曾有保险公司的销售和乐队谈商业合作,在演出现场售卖保险产品,也允诺乐队可观分成,却被乐队一口回绝。心思纯粹的他们觉得,既然是公益,就不应该有买卖。

 

但在一路逐梦的过程中,有些人和事依旧被他们看得很重。

 

2016年12月,6人召开全国巡演的发布会。300多人的发布会上,最重要的嘉宾是他们的父母。他们特别设置了一个环节:为父母颁发感谢状。

 

6人的父母都从外地赶去现场。“去了,就是最大的认可。”尽管,在刚做出全国巡演的决定时,6人的父母都表现出了不悦。

 

不过,曾庭民说:“那是担心,不是反对。”

 

他记得一次电视台来老家采访,父亲拿出父子俩合作完成的用于录制视频的摇臂。熟悉五金配件加工的父亲很是得意,对电视台记者说:“一下子,就省下了万把元钱。”

 

曾庭民如今回老家,仍会看到村民消防安全意识缺乏,农村火灾隐患重重:乱拉电线的、上坟后未及时扑灭火种的……这些场景,总能唤起他在火场时的残酷记忆。他说:“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改变大众的意识,让父母生活在安全的环境里,算是给父母尽孝。”

 

今年春节,曾庭民叮嘱伙伴们:“一定回家看看!”

 

这群从火场里无数次跌跌撞撞爬出来的消防老兵,走出火场,过完假期,又将出发,成为现实人生路上为数寥寥的“逆行者”。

 

题图来源:乐队供图  图片编辑:苏唯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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