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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孙道临先生寄来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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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李动 2017-01-24 07:22
摘要:1992年春天,我突然接到来自北京的一封来信,是用繁体字写的,我一时看不清是哪位老先生的字,仔细辨认,发现署名是孙道临,一时颇为纳闷。细看全文,原来是孙道临先生约我见面。

休息天整理书橱,蓦然发现一大包陈年书信,重新翻阅二三十多年前泛黄的书信,想起了军旅生涯和编辑岁月的前尘往事,令人感叹岁月不饶人、友情之珍贵。

 

1976年3月4日,我们一批风华正茂的城市兵坐着闷罐子车,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徐州机场安营扎寨。虽然上百号人云集一起,颇为热闹,但远离家乡父母和朋友总有种难言的孤独感。操练之余,宿舍里七八个新兵蛋子都趴在自己的床上写信,各自向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亲朋倾诉思乡之情。

 

离家后感觉自己成了一只放飞的风筝,书信是拴住风筝的银丝线。在新兵连的日子里,尚未适应突然长大离家的生活,于是,空闲下来便给父母亲戚同学朋友写信,一写就是好几封,所以在新兵连三天两头有我的信,有时一天好几封。发现来信后的那种惊喜与满足感难以言喻。每天上午10时许,去营房的大门口看有无来信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节目,那是最盼望的时刻。如果见到自己的信便会喜不自禁,倘若没有来信,则有种失落感。

 

远离家乡后,才感到母亲的唠叨是那样亲切,父亲的训斥充满了厚望。在家读书时,整天野玩疏于学业,对于妈妈的叮嘱总嫌唠叨,有时还顶嘴;父亲训斥时,虽慑于其威严不敢顶撞,却总是骂后即忘。到部队后母亲寄来糖果,顺便夹着封信,我会捧着信反复细看,将她的叮嘱嵌入心底,努力去做。父亲曾很认真地给我写过几封信,放下了在家居高临下的口吻,像朋友谈心似地与我聊如何做人,趁年轻时抓紧学习。我字斟句酌,反复拜读,痛下决心刻苦自学。

 

作者保存的各时期来信

 

我开始每天收听英语广播,风雨无阻,四年课程几乎一天未落。晚上9时半吹熄灯哨。我便躲到储藏室坚持学习到深夜12时才就寝。自学语文、数学。正是部队打下的文化基础,使我返乡3个月后考上了电大,从此改变了命运。

 

同学的锦书,成了军旅生涯中的精神家园。读书时没有感觉,分别之后,才感悟到同学间的友情是那么清纯难得。读书时,常常为丁点儿小事使性子,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动手打架,彼此有了芥蒂,别后才体会到同学一场以后再难天天同窗,多年相聚在一个屋檐下是种缘分,为琐事伤了同学情实在可笑。于是写信主动检讨过去的莽撞无礼,还喜欢抄几句“美丽的彩霞在雨后,真正的友情在别后”之类的谚语顺口溜。同学便飞鸿而来,亦“自我批评”一番,于是冰释前嫌,于是加深了友情,可惜读书生涯如黄河之水,奔流到海不复还。

 

更有趣的是读书时与女生彼此“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分开后却与女生鸿雁传情,频繁往来。毕业分手前几位女生买了相册、笔记本、钢笔等之类的礼品送上门来,在相册和本子扉页上题字,诸如“为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终生”、“向雷锋同志学习,做一颗永不生锈的螺丝钉”之类口号寄语。这些赠言如今回望甚觉好笑,但当初其实是同学间互勉的温馨而含蓄的表达。

 

在单调的军旅生涯中,每天记日记,翻开扉页看到女同学的临别赠言,让人怀恋同学间的羞涩单纯。营房里虽几百号大兵同吃住,但都是光头,总感到缺了一半生活情趣。读书时,虽然羞于与女生说话,但心里感到充实。给那些送礼品的女生写信道谢后,鸿雁纷纷飞来,未料彼此间的印象却如此之好,心里纳闷当初为啥见面却如同路人面无表情。心想倘若有来生,重新一起读书,见面后定会笑脸相迎,高谈阔论。有位吴姓女同学在崇明农场图书馆当管理员,她发现我的信通篇是名言警句和稚嫩的华丽词藻,结尾还喜赋小诗一首。她就每次来信都附几大张摘抄的名人名言,还不时地寄些唐诗宋词和散文小说来,我啃完后抄了许多双关的句子又寄过去换一本,未料见面后却相敬如宾,没有了书信往来时的畅怀和亲切。

 

通信时间最长的是乐姓女同学,她亦爱好文学,来信可谓是字字珠玑、篇篇抒情。起初看她的书信很佩服其文采,以为这是文学的最高境界,故拜读再三,认真模仿,以致读大量名著时,只偏爱书中的华章妙句,却忽视精彩对话和心理描写,以及思想内涵。如今才悟到朴素白描胜过绚烂描写,平淡之绚烂才是文字的最高境界。如今再看她的书信感到挺有趣,这大概是文学青年的必经之路。正是因为当初写信有过追求字句绚烂的经历,才摆脱了文字的稚嫩,有了今天的成熟。

 

女作家毕淑敏的来信

 

与同学朋友南来北往地飞鸿6个春秋,复员返乡后虽彼此的距离近了,却反而失联了。大家似乎都在各自奔忙,读书、恋爱、结婚、生子,各自成家,忙得无暇见面,偶尔邂逅也是匆匆告别。我开始纳闷为什么距离感一消失便像收线的风筝一样失去了飞翔的动力。

 

上世纪80年代末,家庭电话开始普及,虽有了便捷的电话,但电话却无法代替书信的独特作用和特殊魅力。节假日偶尔与同学朋友电话互相祝福,简单问候,却感到都是表面客套,已难以像书信那样触摸心灵深处,此时收到书信,内心喜悦之情,用电话这个方式是无法给予的。

 

秦怡的信

 

上世纪90年代第一春,我调入了杂志社谋差,开始了编辑生涯,与各地作家朋友通信。先后收到过诸多名作家的投稿和来信,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孙道临老师的来信。那是1992年春天,我突然接到来自北京的一封来信,是用繁体字写的,我一时看不清是哪位老先生的字,仔细辨认,发现署名是孙道临,一时颇为纳闷。细看全文,原来是孙道临约我见面。他说正在北京拍摄影片《继母》,等拍完片子回上海后,打算拍一部有关户籍警故事的影片,让我两个星期后与他联系。放下信后,我一直处于亢奋之中。我在想孙道临这样的著名艺术家怎么会想起与我合作的,想了半天才想起最近《解放日报》正在连载我的《户籍警手记》,估计孙老师看到了我的文字颇感兴趣,萌生了拍户籍警影片的想法。不久,我上门拜访了孙老师,谈得很好,准备拍片,但因没有拍片额度最终流产了。不过,他还记得我这位无名小辈,每年互寄新年贺卡,每次收到那精致的贺卡和热情的祝词,心里便充盈着温馨和感动。

 

到了1990年代后期,电脑悄然出现,经常收到年轻作者电脑打印的来信,虽然字迹工整清楚,却失去了温度和个性,严肃如公文,就像蜡像馆里的死板蜡像,刻板生硬。手写的书信,虽然有些字难看零乱,但见字如见人,充满个性和生气。

 

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流行寄贺卡,贺卡成了时髦的应酬,每年圣诞或春节就会收到许多贺卡,寄来贺卡的,有知己朋友,也有一面之交,有大号的,有小型的,有简单粗糙的,亦有美丽精致的,甚至是活动的音乐贺卡,可谓是五花八门,精彩纷呈。可是贺卡的美丽却也无法代替书信的亲切。

 

孙道临先生的贺卡

 

如今贺卡又被手机短信和微信所取代,发短信和微信者大多是群发,一下子可发十多个,又多是克隆别人的东西,虽然华丽漂亮,却是拾人牙慧,犹如假冒名牌。短信和微信的简便快捷给人带来了方便,但却失去了真情和温馨。

 

随着现代通讯工具的迅速发展,书信渐渐淡出生活,但书信的魅力和温馨仍然令人留恋。我固执地确信,书信不会退出历史的舞台。妻子常说,当初我之所以看上你,是被你花言巧语的情书和漂亮潇洒的硬笔书法所打动。当时我只是姑妄听之。如今重睹当年的情书,感到妻子言之有理。那一封封情书可谓充满激情,篇篇精彩,倘若发表,青年人一定爱看。可惜如今再也写不出这种美文了,因为早没了初恋的激情。

 

不过琐琐碎碎的生活也需要书信的滋润。有时与妻子龃龉,彼此怄气不说话,突然发现台上妻子留下的字条,饭菜在冰箱里之类的话,见之心会为之一动,不快之感早已冰释;有时远途出差回家,见妻子一张便条,甚觉温馨,感到这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宿。

 

是的,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再快速便捷,终究难以代替书信独特的温馨和魅力。书信是游子与家人联系的银丝线,是沟通友情的心灵桥梁,是恋人情感寄托的精神家园,是夫妻和睦的润滑剂。

 

(本文编辑:许云倩。本文照片由作者提供。题图为作者与孙道临先生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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