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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沪者也】昼锦路上的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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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沈轶伦 2017-01-11 17:42
摘要:在老南市区昼锦路,在一幢旧式石库门房子的二楼统厢房里,从1958年始,20余年的夜里,总有一灯如豆会通宵亮着。一位老者守在灯下,如守一个信念,废寝忘食地翻译莎翁的著作。那些年里,外头的暴风骤雨、荣辱毁谤,能轻易改变屋中人的命运,却撼动不了书中的一个词句。这是莎翁的魅力,也是诗人、翻译家孙大雨的故事。

如果莎士比亚知道这个场景,会不会将之写进戏中:

 

在遥远的中国上海,在传统的老南市区,在一幢旧式石库门房子的二楼统厢房里,从1958年始,20余年的夜里,总有一灯如豆会通宵亮着。一位老者守在灯下,如守一个信念,废寝忘食地翻译莎翁的著作。那些年里,外头的暴风骤雨、荣辱毁谤,能轻易改变屋中人的命运,却撼动不了书中的一个词句。这是莎翁的魅力,也是诗人、翻译家孙大雨的故事。

 

在女婿孙近仁的记忆里,岳父就是这么一位耿介清正的书生。在名不见经传的昼锦路上,在动辄得咎的岁月里,当别人都对英文敬而远之的时候,阁楼里的孙大雨却争分夺秒地翻译了5部莎剧集注本,并用自己的方式翻译了屈原的诗。

 

在当时的情况下,这些译作是不可能出版或发表的,甚至会招致灾祸,但孙大雨却还是那么做了。他的陋室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书,而这对他而言,就是有了一切。

 


锦衣何须夜行


 

地方志显示,三牌楼路在原南市区中部。北起昼锦路,南至复兴东路。长278米,宽5.4米~10.5米,车行道宽5米~7米。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前筑,以明天顺年间(1457~1464年)刘玙、刘琛在县衙西立应奎、昼锦、清显3座牌坊(俗称牌楼)命名三牌楼街。民国时改今名,沿路为住宅。

 

上海地名学会常务理事薛理勇曾考证,这个牌坊背后有更曲折的故事。明朝时期,上海刘氏家族出了一对兄弟,哥哥刘铣在北京因贪污罪被关入大牢,弟弟刘钝买通狱卒,代兄坐牢。孰料兄长回到上海谎称弟弟在途中病故。而狱中的弟弟却因为才华得到官员赏识,当得知原来是代兄受过后,减轻了他的罪责后放他回家。

 

弟弟回到上海后,哥哥愧走他乡。刘钝的儿子后来官至福建建宁知府,所树牌楼的名字应奎坊,隐指父亲应刑部之请书写文字的事情;昼锦坊,则借喻父亲衣锦回乡。今天的昼锦路,也由此得名。而另一座清显坊是刘琛所建。“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后人从中延伸出了“锦衣行昼”的意思,喻富贵了须回归故里。

 

也许是喜欢老城厢保留的传统氛围,清代末科翰林、曾首任浙江省教育厅副厅长的孙廷翰迁入上海后,选择在昼锦路安家。1905年,孙廷翰的次子孙大雨在昼锦路133号孙府第二进右侧厢房出生。从小就有主见的孙大雨不满父母偏爱长子,在学业上尤为用功。1922年,孙大雨以上海考区第二名的成绩考取北京清华学校高等科。1926年,孙大雨离家赴美留学。1930年,他从耶鲁大学研究院专攻英国文学归国,又回到昼锦路歇脚。此后二十余年,他在北京、浙江、上海等地的各大学执教,直到1958年,一夕风云忽变,他从茂名公寓迁出,命运让他再次回到昼锦路上。

 


与光阴争分夺秒


 

1958年,回到昼锦路的孙大雨夫妇,却发现已经有家难回。

 

老宅已由居委会使用着。最终,只有二楼一间10平方米的房间被分给孙大雨夫妻和女儿居住。后来报社记者去采访孙大雨时,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楼下是街道制作豆制品的作坊,十分喧嚣;他房间里仅有一张红木圆桌,一半堆放着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另外堆满了书稿;这张桌子是餐桌,同时也是孙大雨的书桌。一张铁床三尺半宽,床上放着破旧不堪的棉花胎;床下堆满了泛黄的书籍;还有几把破旧的凳子,房间里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在那段特殊年代里,孙大雨没有任何职务,没有一分收入,靠着妻子孙月波微薄的薪水过日子。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在1966年前翻译了 《罕秣莱德》《麦克白斯》《奥赛罗》《暴风雨》《冬日故事》 等五部集注本。1973年后又译成《萝密欧与琚丽晔》和《威尼斯商人》两部莎剧简注本——因为他当时失去了以往赖以翻译的阜纳斯的莎翁全集集注本。

 

究竟是什么力量促使他这么做的呢?

 

孙大雨曾对女婿孙近仁说:“莎士比亚有剧本37部,我仅仅译了5部。我已到了花甲之年,以往失去的时间不能再回来,而来日又无多……我有一个大计划:第一,再译几部有名的莎剧;第二,把历史上第一位大诗人屈原的诗译成英文,成为一部书;第三,把唐诗和历代优秀的古诗文译成英文;第四,翻译英文名诗366首,成为一本书;第五,写一部回忆录。我要争分夺秒!我不知道上帝会不会赐我足够的生命和时间……”

 

1986年,著名记者徐开垒去昼锦路拜访孙大雨。孙月波将记者从后厢房引领到前厢房的卧室里。“推门进去,只见满地、满桌、满沙发都是书。老人因为天热,脱得只剩一条短裤,正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时间已经上午九点半了,外边一轮红日高悬空中,他怎么还睡着?一问,才知道他刚躺下不久,原来许多年来他天天在家做夜班,每晚七八点钟开始译书,一直工作到次晨六七点钟,从不间断。” 此时,孙大雨已经是81岁的老人了。但他“入世应战”的精力,却一直从年轻时保持到生命最后一刻。

 


衣带渐宽终不悔


自从194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孙大雨翻译的莎翁诗剧《黎琊王》集注本两卷后,他即下决心翻译莎士比亚全部作品。

 

孙大雨曾经说:“莎士比亚作品原文本是诗剧,既可演出,又能供人吟咏。我国流行的朱生豪译本,为我国读者介绍英国这位大作家及其作品,曾起过一定影响,但他把诗剧译成散文体的话剧,从介绍西方文化的长远利益看,这种情况需要改变。”孙大雨认为自己当时所做的工作,可以弥补这个缺憾。在和徐开垒聊天时,孙大雨说,还要“译成一部几十万字的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的翟利尼《自传》书稿”,放在自己的案头上。

 

而在逆境之中,屈原的诗作又让孙大雨惺惺相惜。在昼锦路陋室的那张圆桌上,曾承载了孙大雨与现实抗争的理想国。徐开垒曾见证过——那上面有孙大雨用古典英文韵文译成的楚辞,包括屈原的《离骚》《九歌》《九章》《远游》《卜居》《渔父》,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等。原稿诗句都写得整整齐齐,一段中文,一段英文,中文是屈原、宋玉等人的原作,英文则是孙大雨的译文,诗句上还记下音节,工作做得很认真。除此之外,他还译了一百多首唐诗。陶渊明、韩退之、苏东坡等魏晋唐宋作家的一些作品,也被译成英文。

 

不为什么而翻译。不为赚钱,也不为评职称,更不求闻达,在那一无所有的年代里,孙大雨一无所求地翻译这些书,还翻译得这么认真、细致。孙近仁记得,老人尽管精通英文,却每每还要把案头辞典翻烂。翻译中,每有会意欣然忘食,还会拉着小辈与大家分享个中乐趣,让昼锦路也蒙上了一层知识的快乐。

 

那些年里,去拜访过孙大雨的人们记得,他住在昼锦路的时候,任何人来访后离去,他都要把着扶手,颤巍巍地走下又陡又窄的楼梯,把客人送到大门口。好朋友严祖佑和方晦来看望他,孙大雨每次都要亲自送到楼下。有一次,严祖佑和方晦告辞时见他又要起身相送,二人就将他往沙发上一摁,然后飞快地下楼。当他们走出弄口,站在人行道上往回张望时,发现孙大雨在门口连连向他们招手致意。

 

1986年11月,经过各方协调,孙大雨搬离南市老宅,住进吴兴路的高楼,与谢希德、王元化、程十发等文化名人同楼。1996年,经各方支持和赞助,孙大雨的“心血”终于将要出版了。这年1月,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的总编辑和责编专程赶到华东医院,给正在治疗的孙大雨送去赶印出的样书、鲜花和蛋糕。孙大雨在床上捧着新书摩挲,连声赞叹。

 

然而几天后,孙近仁再次去医院看望岳父时,发现在《屈原诗选英译》中,一处英文单词词尾多了一个“s”,另一处“an”应为“a”,孙大雨已经用钢笔圈出改正了。孙近仁大为惊奇,因为这本书由编辑们认真反复校对四次以上,不料一到孙大雨手里,就被他捉出错处。而时年91岁的孙大雨脑力已经严重衰退,核磁共振显示脑皮质有明显萎缩。   后来,孙近仁和孙大雨的学生吴起仞聊起此事时,对方说:“其实,并无值得惊奇的地方。这充分说明,先生的学问、他的专业知识已经深深刻在脑子里了,你说是不是?”   

 


本文编辑:沈轶伦,题图来源:百度百科 图片编辑:项建英 邮箱:shenyl032@jfdail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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