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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野鸟飞——随“上海野鸟保护第一人”探十年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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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谢飞君 2016-12-09 17:42
摘要:在他们看来,真正让野鸟飞,就是拆网者和布网者之间的较量,“看谁跑得多,跑得勤快”。

“很多人一听说我在上海护鸟,马上大吃一惊:上海也有人抓鸟?他们都以为抓鸟捕鸟是偏远农村才发生的。”这是以“拆网民工”自称的护鸟志愿者曹成杰经常碰到的情况。

 

拆网,拆网,拆网……这十年,诸多志愿者口中的“上海野鸟保护第一人”姜龙看到了很多人的爱鸟之变:“如果说以前的爱鸟人大多是喜欢‘笼养鸟’的群体,而今的爱鸟人崇尚‘让野鸟飞’,他们甚至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宣讲,去瓦解‘笼养鸟’这种传统方式不好的地方。”

 

11月21日晚,上海崇明发布正式通告,宣布将崇明县域范围划定为野生动物禁猎区,实施最严格的野生动物保护制度。参与野保的志愿者不停脚步,不断前往崇明、浦东、奉贤、金山的林地……在他们看来,真正让野鸟飞,就是拆网者和布网者的较量,“看谁跑得多,跑得勤快。”曹成杰说。

志愿者在郊区拆网

 

“小小”的转变

从小就喜欢鸟的小小,幼时会缠着父母去花鸟市场买“笼养鸟”,而今她意识到,喜欢鸟必须让野鸟飞

 

“双十一”时,高一女生小小发现不少卖家在淘宝网上兜售诸如伯劳、红点颏等野生鸟类,售价几十元至几千元不等。她给淘宝写信遭退回,就把整个过程记录下来发到了自己的公众号上,一篇《“双十一”狂欢后的思考》收获了很多人的支持,却不能解决实际问题——野生鸟类的网捕、售卖,从未停止。

 

小小从小就喜欢鸟类,幼时会缠着父母去花鸟市场买“笼养鸟”,但自从初一时参加了上海野鸟会的观鸟活动后,观念慢慢发生了变化,她意识到,“笼养鸟”的存在,是对野生鸟类保护很大的阻碍。

 

“在国外,人们会在适合鸟类活动的场所放置招引器,给鸟类提供食物、放置水盘,这样可以在非常自然的状态下观察鸟类。”因为观鸟活动中会近距离地亲近鸟类,小小也开始尝试着去购买一些招引器。而据她观察了解,现在的鸟类对生活空间的要求并不高,人为干扰少的郊野以及城镇公园、庭院都是很适合鸟类活动的场所。

 

“在小区绿化空间中提供一些对鸟儿有用的设施,例如放置水盘供它们饮用和沐浴,在食物匮乏的时节放置食物架进行补饲,尽量增加栖息地的类型,安置合适的巢箱吸引鸟儿停留,鸟儿会当成它们的家,人们可以很便利地享受赏鸟的乐趣。”

 

小小目前在昆山一所国际学校就读高一,学校一侧有一片湖,课余闲暇小小就会到湖边坐一坐,湖边的小白鹭和白鹡鸰特别多。学校宿舍楼之间有一些树木,她也会把招引器挂在那里,“宿舍在二楼,窗正好对着树木,平常拿起望远镜就能观察,还不会惊动鸟类。最近招引器附近常见白头鹎出没。”在小小看来,观鸟改变了自己生活中的很多部分,身边不少同学看到鸟会拍下来询问她是什么品种,她自己则只要听到一点鸟叫声,就会习惯性地抬头去寻找。而只要对鸟类真正有所了解,就会重新认识“笼养鸟”——“鸟类在高速飞行中看不到细网,一头扎上后奋力挣扎的过程中,很多鸟会死;活鸟被捕鸟者运往花鸟市场,途中又会有不少鸟在挤压、惊吓中惨死;活着到达市场的鸟类在市场内由于饲养不到位,又会出现死亡……”按照护鸟者推算,一只笼养鸟背后,往往以不少于10只鸟的死亡为代价,非常残酷。

 

这样的情况在淘宝店家的留言中也可以得到印证。小小发现售卖鸟类的店铺中,有不少人在评价中反映,收到快递时小鸟已经死亡,比如野生画眉,买家收到时不少撞得满头是血,通常情况下,卖家会承诺补发一只。

 

“我觉得,真正爱鸟的人不该笼养鸟类,而应该去野外观鸟。”曾经,为了深入了解情况,她去过暗访花鸟市场,发现店家售卖的鸟类很多都是野生的,“哪怕有些商家宣称是人工养殖的鸟类,但一听价格,就知道不是。和人工养殖的鸟类相比,野生鸟类的成本低。”而如何改变周围的人对笼养鸟的认识,是小小认为很关键的工作。

老曹在崇明岛陈家镇救下一只“燕隼”

 

和布网者赛跑

拆网久了,有时后半夜突然惊醒,忽然想到,某个区域的某片树林,好久没有去了,肯定有鸟等着你去救它

 

“我也养鸟,养在天上。”这是小小的护鸟朋友钟女士在朋友圈写的状态。她和她的丈夫曹成杰(下文称老曹),从2014年报名参加了一次拆鸟网的活动后,一发不可收拾,现在每周都会抽出两三天的时间,驱车前往郊区林地拆鸟网。

 

“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拆七八十张网,一般平均数量也在二三十张。”让钟女士感到欣慰的是,最近因为崇明颁布了禁猎条例,崇明东部的张网情况明显有了好转——11月23日,老曹在崇明陈家桥镇的几片林地走了一天,只拆到两张网。

 

“捕鸟的人反复布网,我们就反复拆。现在野保站也在拆网,但是地方大,总有没走到的地方,看一下放心。”按照他们在实践中总结出的经验,志愿者如果能定期到张网处回访,能更有效地掐灭非职业布网者的信心,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夫妻俩的安排都是早上回访,下午去往新的林地。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自己最初走上了护鸟的道路,老曹夫妻俩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这几年,他们的脚步越来越密,主要和老曹日渐敏锐的“通感”有关。“有时后半夜突然惊醒,忽然想到,某个区域的某片树林,好久没有去了,肯定有鸟等着你去救它。”也有人说,不就是只鸟吗,至于吗?但老曹觉得拆网就是和布网者在赛跑。“如果鸟等来的是收网人,十有八九是死。有时候甚至是直接被掐死,拔毛……一具无从分辨的小小尸体,塞入袋子里。”

 

而因为去的林地多了,很多区域在老曹的头脑中都形成了另外一张地图,“哪里有树林,哪里有河滩,哪里是公益林,哪里是私人经营的苗圃,哪里是猛禽容易出现的海边防护林……”并不以道路为坐标。

 

在某一片具体的树林,这样的地图甚至具体到“从东南角钻进去,西北角钻出来的路线最合适”。

 

让老曹忧心的是,捕鸟人有“地利”之便,他们每天可以“摘鸟”两次,但大多数的志愿者只有周末有空。也因为这个原因,作为外企高管、相对可自由安排时间的老曹要求自己在工作日也多去巡护。“捕鸟人很快会在芦苇地中走出一条路,最有效的拆网其实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去寻找他们开辟出来的鸟道。”老曹说。

长兴岛圆沙镇合兴村一张50米长的捕鸟网切断了行走的小路

 

巡护这个体力活

虽然志愿者的工作听起来亲近自然,做起来却是个体力活,一天八九个小时在野外,吃饭自备干粮

 

在刚刚过去的这一周,老曹安排了两个工作日在野外。11月30日上午8时半,老曹从浦东家里出发,第一站川沙镇纯新村。这是老曹熟悉的一片区域,以前每次前来都有捕鸟网,从最初的十几张,到后来减少到个位数字,当天走了两小时,只发现两张,老曹觉得又有进步。

 

上午11时,车子开到书院镇,停了车,拿上剪刀、手套,立即进入东大公路、军民路交接处的一大片林地,才5分钟,就看到了第一张网,两只已经死去的翠鸟挂在网上,老曹觉得到晚了。

 

网会说话,能透露出很多信息。“你看这两只鸟撞得位置非常近,可见当时应该是结伴飞,同时缠在网上。”老曹解释。

 

因为没有活鸟,拆网显得非常轻松。剪下一端的网,拔出布网的杆子,就可以收网了,为了防止废弃的网被重新利用,老曹不时地补上几剪刀,尤其是鸟网的经线。整个过程不到5分钟。

 

顺着林间不分明的路向前走,15分钟后,又出现了一张网,因为有3只活鸟挂在网上,工作相对要繁复谨慎得多——对于老曹而言,拆网的手艺已很熟练,但一旦有活鸟,耗时会比较长——拆除一个网,5分钟,救一只鸟,要十几分钟。“鸟撞网后,会拼命挣扎,网线会从不同的角度缠在它身上,就需要一根一根地把网线去剪。”老曹一只手抓着灰背鸫,另外一只手去摸不同角度缠绕的网丝,根据松紧判断是否已经缠死了,然后再用剪刀尖去挑网线。因为鸟的羽毛是其赖以生存的根本,而鸟本身并也不知道来者是“好人”还是“坏人”,往往会前后左右乱动,有的鸟还啄人,必须是熟手才能很有分寸地完成解救。

 

“鸟的体温比人的体温高,拿在手里,有温度有心跳,你会觉得自己的心也砰砰跳,会特别紧张。”钟女士说。所以如果是一起行动,一般是一位负责持鸟,另一位负责剪网线。

 

11月30日当天,老曹一个人清理了23张鸟网。次日一早,老曹夫妇前往长兴岛,这一天,他们俩拆除了17张捕鸟网,清理了8张残网。林中隐藏的鸟网“收获”颇丰,显示出架网捕鸟人眼光很毒:他知道在哪里可能抓到更多的鸟,而看到一只黄腹山雀死在捕鸟网上,就知道这位“捕鸟大侠”完全以吃鸟为目的,对于网上挂住的那些体型太小、没多少肉的鸟,采取视而不见、任其渴死饿死的态度。

 

和老曹不同,姜龙大多是在休息日和别的志愿者一起,坐着公交车前往上海的郊县开展“反偷猎巡视”。新加入的志愿者需要有人带,经验老道的姜龙是最好的领队,他常常利用工作日考察路线,周末再带着新人们出发。

 

拆网的过程中,有时也会遭遇“鸟人”,双方发生激烈“摩擦”的情形却很少出现。每当遇到非法张网捕鸟的人,姜龙和他的伙伴会一边送上野生动物保护的宣传资料,一边劝说。“有的是站在法律角度告诉这些偷猎者,被绳之于法的后果;有时则是打‘安全牌’,告知在非法捕捉、驯养、加工、运输、出售、野生动物的过程中,很有可能被动物身上携带的人畜共患的疫源疫病所感染。”

 

和不少地方一些志愿者不同,姜龙总是尽量避免让志愿者与野生动物非法贸易从业人员发生正面冲突。“慢慢来吧,毕竟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

一只上海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白头鹎,困死在浦东川沙纯新村林地

 

没有消费,就没有杀害

野鸟成本低,支个小摊卖鸟有很高额利润,加上监管不及,非法贩卖屡禁不绝

 

在郊区农贸市场摆摊非法售卖野鸟的,很多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这些年,姜龙带着志愿者到郊区踩点,基本上把他们都认遍了,但却束手无策。

 

11月30日凌晨5时半,记者跟随姜龙从上海市区出发前往金山区朱泾镇万安农贸市场门口,去看售鸟摊贩。因为去过很多次,野鸟的摊主已经认识姜龙,姜龙凭借印象告诉记者大体位置,让记者自行前往。

 

果然,农贸市场门口有两个并排的摊位公然在售野鸟,两位坐着的中年妇女手脚麻利地处理着野鸟,一分钟就可以将一只野鸽子的羽毛去除得干干净净,然后用剪刀麻利剪去鸟儿双脚。

 

被拔过毛的野生杂雀,整齐地摆放在他们面前的摊位上,最小的雀2元一只,稍大一点的4元一只,野鸽子还有一种叫不上名字但个头相同的野鸟,价格统一为15元一只。摊位边还另有一男一女招徕路过的行人,表示这样的野鸟不是天天有的,并同时四处张望。而让姜龙更加气愤的是,这次带记者走访时,在市场内的一户水产摊位上也有成堆的野鸟在销售。

 

这么多年,郊区的集市上如此明目张胆地贩卖野鸟,让很多志愿者觉得无可奈何,但野鸟成本低,支个小摊卖鸟有很高额利润,加上监管不及,就使得贩卖变成了屡禁不绝。

 

很多鸟贩子流动性、隐蔽性强,善打“时间差”和“游击战”。5时30分开卖、7时收摊,赶在城管、工商部门上班前“销声匿迹”。

 

看完朱泾,记者又随姜龙前往枫泾。当地的农贸市场就在枫泾古镇旁边,最近农贸市场有改造,以往售卖野鸟的摊位现在已经造了一排简易餐馆,但穿过这条走廊到达枫泾古镇上,随处可见满锅的熏拉丝沿街售卖。

 

而按照姜龙的说法,要了解郊区市场野生动物贩卖情况,“经典”的巡视线路中还有青浦的练塘和金山的吕巷。“总之,野生动物的食用需求仍然十分旺盛。”

 

39岁的姜龙身材瘦削,不苟言笑,过去10年,他一直投身在野生动物保护工作中,但他终究没法向人们解释明白,科技并不该让人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很多人觉得现在有了农药,对于鸟类、蟾蜍吃虫的功用都不需要了,并不会去考虑生态闭环。”

 

那就只能从消费端入手,“比如花鸟市场的‘笼养鸟’,如果随着意识的增强,大家都不买了,那就从源头上阻止了;在农贸市场也一样,哪一天没人吃了,摊贩没有利润可图,就能真正减少非法捕鸟现象。”姜龙所说的当然是理想状态,但在现实中,总是在市场查获大批死鸟。“这样的现场(大批死鸟)让我们感到非常无奈。”姜龙的语气里也满是无奈。

 

认识姜龙的人大多觉得他温和,尤其是和别的地方的志愿者相比,他提倡用缓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但姜龙也坦言,面对每天都在上演的“消费”,忍耐也已近极限。“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也会变,天天去市场为鸟贩子‘站岗’。”姜龙说。

长兴岛圆沙镇合兴村一张网上松雀鹰的尸体已经干枯

 

【记者手记】

爱鸟之变

 

很多关于鸟的常识正在反转。

 

比如对于笼养鸟的观念。因为监管困难,很多都是捕捉的野鸟。每一只在市场上出售的笼养鸟,从挂网、运输到最终贩卖,背后至少有10只野鸟为其丧生。那既然是爱鸟之人,怎么能喜欢笼养鸟?现在的许多志愿者们,正是抓住这一点,向身边的人倡导,用观鸟活动取代笼养鸟。事实也有效,正在起变化。

 

采访中,另一个屡屡被提及的词是“惊飞距离”,指人在鸟类惊飞之前能接近鸟类的距离。直观的对比,是在欧美等发达国家,大量的鸟类可以在公共场合到人们手上去抢东西吃,而在国内,往往是人还离开老远,鸟就已惊飞。

 

专门从事鸟类生态学研究的复旦大学马志军教授说,惊飞距离反映出鸟对人的防范程度,而说到底,这又是人与鸟类、与自然的相处方式。

 

这些年,公众对于野鸟保护的关注日益增多。随着民间志愿者的不断参与,野鸟保护的情况向好。拆网护鸟,与各地布网捕鸟,形成“拉锯战”。今年入秋后,候鸟过境地的天津、唐山沿海滩涂出现大面积围网捕鸟行为,当地的志愿者和政府部门一起累计拆除了2万多米捕鸟网,解救的野鸟中还有不少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姜龙说,在类似报道之后,往往有更多的志愿者参与到保护中。

 

另外,鸟类的生存始终依赖茂密的树林、沼泽地和开阔地。这样就自然形成了各种各样的鸟类生态类群,即森林生态群、湿地生态群、沼泽生态群和农田生态群,各种生态群的鸟类依据各自的生态特点,营造巢窝生育后代。如果说布网捕捉,是个别人因为自己的无意识剥夺了鸟类的生命,那么,栖息地的破坏,决定的则是更多鸟类的生存可能性。所以,对鸟类自然栖息地和人工、半人工栖息地的管理保护,至关重要。

 

如果爱鸟,那么,不买笼养鸟,不食野生鸟,在小区树林、灌木丛放上招引器,给鸟类提供一点需要的食物和水,就是真正从身边做起。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图片编辑:项建英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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