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东外滩终结点的复兴岛，形状像一张弓，弯成弧形的弓背，直直的弓弦。弓背向着东面，黄浦江沿着弓背流过。弓弦西面，细细的人工运河流淌。岛之北，弓弦和弓背接缝，占复兴岛总长三分之一的那一块，距吴淞口6公里。从20岁开始，我就在岛之北工作，前后当了24年的“岛民”。

数年前去过一次岛之北，那里已租给建工局，作为堆渣土、黄沙等的码头。原先的物象都消失了，我只能凭自己的视觉记忆，来还原当年的盛景。

当年的岛之北，南北长约1.5公里，东西宽约450米，一分为二——东面靠黄浦江一侧为渔业公司所有；西面靠运河一侧归鱼品厂所有。以一条中央马路为分界线。进公司大门左转弯，是一座三层的大楼，是渔业公司的枢纽，头头脑脑的所在地。大理石铺底，屋顶是花台，简称公司大楼。公司大楼东侧，面朝黄浦江，是一马平川的水泥渔码头，由南向北，长1500米。水泥码头外是连成一气的铁皮浮动码头，共22个，编号为1～22号，能随着潮水起落而上下浮动。10号码头上有一座两层楼高的调度台，位置据渔码头的中央，站在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向北800米、向南700米的渔轮动向。调度员对着话筒，调度从北南两个方向进来的船只。到船的时候，江面上汽笛声声，表达着急切的想靠岸的诉求。码头调度台看到了，回应说，看到了，看到了，某某船，请停靠某某号码头。调度台下面，有一块大黑板，船靠几号码头就将该船的牌子挂在几号码头。一个码头一般可以靠6条船，靠最里档的船牌子挂在最上面，其余的依次类推。你要找船，就先看黑板，一目了然，有点像指路牌。

渔业公司和鱼品厂，虽然以一条马路为界，但毕竟两家单位同属一个系统，没有什么心理藩篱。比方说彼此都认为对方的食堂饭香，因职业关系，渔业公司小伙子多，鱼品厂多大姑娘，于是，渔业公司的小伙子买了鱼品厂的饭票来就餐，鱼品厂的姑娘也到渔业公司吃饭。是不是在这样的互动中，彼此对上了眼，没有实证，不好说。但两个单位这样的夫妻，即男的在海上捕鱼捞虾，女的在岸上加工鱼罐头，据我所认识的，就有3对，但实际数目应该远远不止。因为当年两个单位的职工加起来，就达12000多人。

岛之北飘起的气味，与海上的鱼汛息息相关。上世纪60～70年代，东海的黄鱼汛和带鱼汛期间，码头上弥漫着淡淡的海腥味；鱼品厂也在生产香喷喷的梅鱼罐头和带鱼罐头，其中带鱼罐头为草绿色的军用食品，只供应部队。上世纪80年代初，黄鱼和带鱼因过度捕捞，资源锐减。“东方不亮西方亮”，此时在黄海北部出现了马面鱼（上海人称橡皮鱼）鱼汛，这是一种卖相难看，但吃口还不错的鱼。马面鱼汛期间，码头上海腥味浓烈，直刺鼻子。鱼品厂将其加工成辣味炸鱼块，装在玻璃瓶里。加辣味油炸，是去其海腥味；装玻璃瓶，是降低成本。当时这种鱼罐头很受欢迎，我曾多次托熟人到鱼品厂买马面鱼罐头，我和我老婆女儿都爱吃，当时大家的收入普遍不高，看中的就是它的价廉物美。在海鲜品稀缺的西北地区，它更受青睐，订货单雪片似的飞到鱼品厂，鱼品厂赶紧赶慢加工，一车皮一车皮的从上海发车运过去。据说鱼品厂姑娘皮肤好，那是天天在油锅里煎鱼，为油气所滋润；也有说与油炸无涉，她们本来就是天生丽质。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东、黄海渔业资源渐渐枯竭，上海捕鱼的重心开始向远洋转移。至本世纪初，岛之北的小渔船淘汰，鱼品厂无鱼加工，难以为继，关门了。

但宛如凤凰涅槃一般，复兴岛上驾驶近海小渔船的骨干，在企业创新转型的过程中，几乎都成了我们上海远洋大渔船的高级船员，如船长、大副、二副、轮机长、大管轮。岛之北，是培育现在这些纵横太平洋、大西洋的大渔船高级船员的摇篮和发祥地。就是远在千里万里的远洋，复兴岛是他们的梦里故乡，黄浦江和运河，是梦里流淌的故乡的水声。

眼下地铁12号线通进复兴岛，为复兴岛往后的开发埋下了伏笔。我生活工作过的岛之北，将与岛的中部春季红白樱花盛开的复兴岛公园、岛的南部的企业和仓库等，整体投入开发。用杨浦区领导的话说，不能用大衣料做背心。

我期盼着，复兴岛这座面积1.1平方公里，黄浦江上唯一的美丽小岛，开发后，将以灰姑娘穿上红舞鞋翩翩起舞的姿态，给我们带来惊讶、惊艳和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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