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戴戴。”在拥挤的电梯里，刚获得上海市“白玉兰纪念奖”的李昌钰一把将奖牌挂在了他夫人宋妙娟的脖子上，宋妙娟拿起奖牌左看右看，“是金的吗？”她问道。“要不我来咬咬看？”李昌钰嘿嘿一笑，俯身张嘴装作要咬一口，宋妙娟轻轻拍了他一下，两位70多岁的老人笑得像孩子一样。

9月7日上海市“白玉兰纪念奖”授奖仪式结束后，我在电梯里看到了这一幕。你没有看错，这位李昌钰正是那位享誉世界的华人神探，他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华裔刑侦鉴识专家，也是美国警界迄今职位最高的华人。他被称为“当代福尔摩斯”、“现场重建之王”，首开以微物证据定罪嫌犯的先河，擅长在蛛丝马迹中发现真相。从轰动全球的辛普森案，到美国前中央情报局职员锯木机杀妻案，从克林顿性丑闻案，到台湾“3·19枪击案”，每一个重大案件都因为他的介入而得到关键性扭转，知名美剧CSI就是以他侦破过的案件为原型……

在领奖台上，李昌钰的头衔和介绍就是这么长，但走下领奖台，他有着另外一面。大步流星往前走时，他会不时回头看看夫人是不是跟上；在进房间或电梯前，他会停下脚步让夫人先走。“他飞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在领奖台下，宋妙娟和我聊起了他们的生活：今年已经78岁的李昌钰退休后仍在坚持工作，在美国冷案中心协助各国侦破疑难案件，还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在世界各地授课、演讲，每年跑20多个国家。对于一个同样70多岁的老人来说，长途旅行对体能有着很大的考验，但宋妙娟只是微微一笑：“我喜欢旅游，所以就跟着。”

这次李昌钰在国内的行程也排得很满。前几天在北京录央视真人秀节目《挑战不可能》，从早上10点到次日凌晨2点，中间只有一小时吃饭可以休息，7日凌晨2点录影结束后，他草草休息了一下转而奔来上海参加授奖仪式，第二天他又要飞往重庆出席专业的研讨会。

我对李昌钰的“拼命三郎”作风早有耳闻，据说他每天工作16个小时，睡眠时间长期只有4个小时，每天的行程以小时为单位，演讲档期已经排到了2018年。尽管如此，他的身体依然相当硬朗，在采访中可以看出他的记忆力相当惊人，对于谈到的每一个案子的细节都能信手拈来。

到底怎样才能保持如此旺盛的精力？“基因，他家有长寿基因。”面对我的疑虑，宋妙娟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李昌钰的母亲一生高寿，享年106岁，李昌钰经常挂在嘴边的家乡江苏如皋也是长寿之乡。

今年11月5日，位于江苏如皋的全球首个刑侦科学博物馆——李昌钰刑侦科学博物馆将正式对外开放，为此李昌钰捐献了大量的捐献了大量图片、声像以及实物资料，其中包括他所使用过的破案鉴证工具和所获得的各类奖章，很多都是首次在国内亮相。“美国和台湾也想要，我还是带了回来。”李昌钰这样说。

李昌钰另一部分重要的收藏品则将放进华东政法大学的李昌钰博物馆，未来这个位于上海的博物馆将重点展示李昌钰一部分学术成就、多年来的文献著作以及一些震惊全球的大案的研究。“上海闲话我也会讲。”在接受采访时，李昌钰飚出了这么一句上海话。1943年，李昌钰跟随家人从如皋搬到上海，在上海培明中学附属小学上学。

这个根李昌钰是不忘的，去年他的外孙在北京学习中文，小孙子也在学习中国武术。

（在上海市“白玉兰纪念奖”授奖仪式上的李昌钰，图右边是他的夫人宋妙娟）

在李昌钰马不停蹄地工作间隙，我搭上了他的专车，谈起了最近大家关心的一些案件。

上海观察：最近甘肃白银28年前连续强奸杀人案告破，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听说之前您也参与研究过这个案子？

李昌钰：杀人累犯在国外常常发生，在国内比较少。这类罪犯常常伴有心理变态，美国有些早期的研究认为他们通常是白人，通常年纪在27-45岁，通常家庭有缺陷、受过父母虐待，很孤僻，小时候喜欢虐待动物，长大以后有偷窥癖，之后发展到性犯罪，进而杀人。

这种罪犯在杀了一个人后，隔一段时间再杀一个人，而且杀人时有一些偏好，比如有些喜欢金头发，有些喜欢短头发，有些喜欢女学生，有些喜欢工厂女工。

我们在美国调查了很多这类案件。其中一件案子罪犯名叫Michael Ross，他从康奈尔大学毕业，长得很清秀。先是有8名女生失踪，本来警察调查以为这些女生离家出走，但之后仍不断有女生失踪，直到第12名女生失踪时，才请我们去调查，我们觉得这些女生被谋杀了。

犯罪分子非常狡猾，他通常把尸体放在一大堆石头底下或者埋在树林里，我们在一堆石头里找到了失踪的16岁女生的尸体。我们找到了她的衣服，在她的衣服上发现了橘红色的油漆片，之前有目击者告诉我们，看到一位女生回家时，身后有一辆橘红色的汽车尾随，这就对上了。经过检验，我们发现这个油漆片来自于一款日本丰田车，所以我们把这个区域内所有的丰田车销售店都打印出来，两个刑警一组去调查。有一组刑警回来说，发现 Michael Ross像黄瓜一样冷静（as cool as a cucumber）。我们在失踪女生的衣服上发现了一些证据，最后嫌疑人在审问中承认犯罪。他带我们找到了尸体，大部分都腐烂了，只有3具尸体还有物证，这个案件很顺利地破了。

有时候月相的变化、潮汐的变化会影响罪犯的心理。

还有一个案件发生在威斯康辛州，一个白人男子专门杀黑人小孩，骗到家里，性虐待，再把他们的肉一块一块切下来吃。这个案子本来应该很早破，但是当地警察没有太用心，有一次警察看见个白人男子在追一个黑人小孩，白人男子辩解说这个孩子是小孩的父母寄放在他家里的，孩子的精神有问题，结果警察还把黑人小孩送回给他。我们找到他家时，发现了很多骨头。

还有一件案子，一些女生下班后经常去酒吧，当地有happy hour，酒很便宜，但是这些女生一个一个失踪。警察发现，她们的尸体都被丢弃在建筑工地。我们去查，看到尸体的乳房上有伤痕，起先法医以为是牙印，后来我们仔细看了，是老虎钳留下的印子，说明涉及性虐待。同时我们在尸体身上找到一些纤维。但是警察把纤维的颜色种类不小心透露给了记者，下一个女孩子失踪就没有丢到建筑工地，而是丢到了水里。这给我们一个讯息，罪犯看报纸，还对当地的湖泊非常了解。

过了几个月，又一个女孩子失踪，这次我们很幸运，有警察看到了一辆可疑的汽车，还看到汽车车牌中的3个号码。我们从地域、时间分析认为，罪犯的教育程度比较高，工作很不错，而且对工地很了解。最后找到罪犯家里，果然发现了这辆汽车。虽然车子已经被洗得很干净，但是我们还是从缝隙里找到了好几个女孩子的血。

上海观察：您认为这类案子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李昌钰：在其他各国也发生了类似案子，最近印度就有一起。这也许和社会变化、人的心理不平衡有关。早期农业社会有大家庭制度，如果有人心理不正常，家人会对他进行照顾疏导，但在都市里，原来农业社会的家庭制度逐渐消失，一些人即使心理变态也没有得到正当的治疗。

上海观察：从数量上看，现在这种案子越来越多了吗？

李昌钰：美国是越来越多了，世界上也是越来越多了。中国的数字我不太了解。

上海观察：因为白银案，大家也在讨论犯罪基因，您觉得犯罪和基因有关吗？

李昌钰：犯罪到底是因为基因、环境还是其他后天因素，这个属于见仁见智。我觉得是各种因素综合导致的，有些是因为社会逼迫、家里很穷而犯罪；也有一些很有钱的人喜欢偷点小东西，这和钱没有关系；还有些人心理变态。我们总结，人犯罪一共有16种原因。

上海观察：前不久13年前的杭州之江别墅凶杀案也告破了，听说您也曾分析过案件的资料？

李昌钰：我只是参与了一下。每年我都会去杭州讲学，和杭州的公安部门也比较熟，互相做了一些交流。

我在纽黑文大学成立了美国冷案中心，专门协助各地侦破“冷案”（根据李昌钰的说法，案件的侦破是有个黄金期限的，通常来说，案发的头三天，案件是一宗“热案”，也是最容易破案的阶段；三天后，就变成为“温案”；若一个月后仍未能破案，这宗案件就会变成所谓“冷案”。）每年都有国内的警察会来做一些短期、长期的训练和学习，大家会交换一些意见，现在就有6个中国警察在那里做一年的访问学者，还有一些21天的现场训练。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上海观察：今年公安部刑事侦查局组织开展了疑难命案积案攻坚行动。我个人感觉，这些年“冷案”破获的几率似乎大了一些。

李昌钰：因为这几年有了很多新的鉴识科学手段。今年11月5日，全球首个刑侦科学博物馆——李昌钰刑侦科学博物馆将在我的家乡江苏如皋正式对外开放。这个博物馆的一个主要功能就是让大众知道刑侦科学的重要性。

我们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和国内的一些大学，比如如华东政法、交通大学合作，在国内进行授课。我把美国的课件都拿了过来，给一些专家做短期培训。

上海观察：前不久有个女学生因为遭遇电信诈骗而不幸离世，您怎么看这类诈骗案件？

李昌钰：以前抢匪“冒着生命危险”抢银行，可能只抢到了几千元，现在电脑按一按，无辜老百姓攒了一辈子的钱统统没有了，这个比杀人更厉害。所以我们希望和更多单位合作，教老百姓怎么预防这种诈骗。

以前有些黑人骗女性，说自己是非洲王子，要开拓疆土，娶她做皇后。这是很旧的骗术，但还是有很多中国女性上当，身财两失后还不敢报案，怕被笑话。还有留学骗术，说帮助孩子留学，其实是个骗局。这些案例我们都会放在如皋的刑侦科学博物馆里，欢迎大家去参加。

上海观察：听说华东政法大学也在建造李昌钰博物馆？

李昌钰：华政的博物馆我们捐了几万本绝版教科书和一些世界名案的案例，都是我的收藏，以后大家可以去参观了解。

（题图来源：凤凰财经  图片编辑：苏唯  编辑邮箱：shangguanfangt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