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台就是李晨天的大机器。周创摄

前几日，走进华东师范大学闵行校区，总是三步一遇“小黄人”，五步一遇“小橙人”——身着黄色T恤的是90后志愿者，身着橙色T恤的是00后“小发明家”。

解放日报·上海观察实习生周创恰好是“小黄人”中的一员。因为刚刚结束的第31届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的机缘，周创和她的校友们与一群00后朝夕相处了5天。这5天里，默默观察弟弟妹妹们的言行举止，时不时凑上去聊几句，对00后有了直观具体的印象。

比起90后，00后某种意义上挺幸运的。

几年前，90后一夕间成为社会热议对象，那时的舆论对90后充满了不信任，非主流、任性、不思进取各种词加身，简直是“毁掉的一代”。甚至有1989年生的朋友，被“误认为”90后的话会生气。表达对90后不信任的，主力正是80后，急嘛，下一代“接班人”怎么这样！70后、60后则相对淡然：谁没有个年轻的时候，长大就懂事了。90后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

果不其然，今天，90后的旧标签自然脱落，人们对90后的印象转向三观正、积极乐观，正能量满满。奥运赛场上90后频频夺牌，以90后为代表的“这一届观众”也很行。

90后对待00后的态度，便多了几分宽容欣赏。且听道来。

一个嗝

研究腌酸菜的管融。周创摄

大概是民以食为天吧，研究“舌尖上的中国传统酸菜”的男生管融颇受媒体关注。

管融是上海交通大学附属实验小学学生，11岁。“你一个城市小朋友怎么可能会想到腌酸菜的？”不断有参展观众提问，语气带一丝怀疑。管融白衬衫、黑色背带裤，系着黑色小领结，像个小大人一样，总是站得笔挺，不管是第几次听见这个问题，他都会认真地用稍微带着一点东北口音的普通话一字一句地回答，“因为我老家在东北，外公和妈妈都是东北人，我们都很喜欢吃酸菜。”

要是接下来观众没有走开，他便会转向展板，继续往下介绍他的选题背景、研究过程和研究成果，思路清晰。介绍的过程中，管融突然打了一个嗝，自己顿时呆掉了，瞪着眼睛，观众憋不住笑出声来，管融红着脸，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完又很快恢复淡定，继续之前的内容进行讲解，思路完全没有受影响。

一名暖男

很多孩子的设计初衷，都是出于爱好，在爱好的基础上思考、动手。

来自中国香港元朗商会中学的林衍宏，设计的拍照装置深受各年龄层的观众喜爱，什么时候去他的展位都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阻挡在外围。

小粉丝拉着母亲为林衍宏投票。周创摄

他的发明叫智能手机全景摄影自拍电动装置，嗯，自拍，一看就很懂女性的需求。有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直说喜欢，拉着妈妈给林衍宏投票。

直到撤展那天，我们才得以近身。林衍宏翻着手机相册说，已经不记得给观众介绍过多少遍，但是手机可能会记得，因为每演示一遍，手机里就会多一张全景照片。翻翻相册，怎么全是和一个女孩子在各地旅游的合影？是女朋友。小小年纪，比赛还要顺便秀恩爱……林衍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这几秒种的神游，有点兴奋地说道，设计初衷是因为他平时非常喜爱和家人、女朋友一起出门旅行、拍照，“偶然想到假如可以设计一个能够拍摄全景的装置，会方便很多。正巧我在学校修读理科，感觉学到的知识没有其他的途径来运用，所以就试着用学校学到的program、C语言知识把这个装置做了出来”。

轻描淡写地说来就来，这事儿也只有勤于思考的学霸能做到。这时一位90后志愿者姐姐上前凑热闹，问了个八卦问题：那你女朋友有没有因为这么方便的拍照装置更加喜欢你？他咧嘴笑着，有点害羞：“这个她没有告诉过我。”

一位理科生和一位文科生

上海市建平中学的高二学生陈小敏与其他参赛者明显不同，她不停地演讲，充满激情，但不是在介绍自己的课题有多奇思妙想，而是希望人们重新回到书店。

陈小敏。周创摄

小敏是理科生，选的课题却是偏文科的《城市阅读空间的再造》。她热爱书店，喜欢纸质书，当老师的母亲也会给她灌输阅读的概念。小敏期待自己设想的书店内部结构升级设计和文化第三空间的营销与完善，能唤起城市书店崭新的活力。

00后是网络原住民，或许正因从小浸润其间，他们对于互联网没有那么地崇拜。现场观众总给小敏泼冷水，告诉她，还是会去网上书店购书。可她宁愿相信现在有一个很好的趋势，正如评委告诉她的那样，有一天人们会不再被网络所束缚。

哪怕她的面前只有一位观众，她也会声情并茂地讲到最后。在网上她有一个叫做“光谱书店”的自媒体平台，粉丝寥寥，但她依然坚持认真分享自己的想法，每月会在上面推出“本月共读书目”，提倡大家在某月读某一本或某几本书，之后可以参加读书分享会。她希望能将销售和文化的推广结合在一起。问她有没有将书店落地的想法，她点点头说，当然有，可是马上要读高三啦，或许老了以后开一家书店。

等00后变老，半个世纪以后实体书店还能生存乃至发扬光大，真好。

来自福建省厦门市同安第一中学的高二学生苏婕却是文科生做着理工科的活儿。志愿者哥哥姐姐很喜欢这位戴一副粉框眼镜的小姑娘，她待人温柔有礼，从不莽撞，总是面带微笑，简直是“熊孩子”的反面。自我介绍的时候小姑娘特实诚，出生年月日精确到几点几分。小姑娘生在被称为“光棍节”的11月11日，我们善意调侃，得到的回应是“放心”。秒懂。

林衍宏和苏婕。周创摄

苏婕设计了两台升降式行走喷雾器，帮外公打农药用的。苏婕小时候在外公家待得比较多，会帮着他们一起干农活，外公喷农药时使用的是背负式喷雾器，这种喷雾器不仅非常重，而且密封性差，农药经常会渗到背上。夏天时农药和汗水混在一起，外公的背上还会生湿疹。苏婕设计的喷雾器，比较适合南方地区多垄式农田，这次带来的是外公使用后提出建议、改进过的2.0版本，最后得了全国一等奖。

小姑娘平淡地告诉我们，虽然是文科生，但是理科成绩也不差，只是觉得学理很难考到年级一二名，才选了文科。学霸的理由都是这么简单直白吗？苏婕笑了。

一个“懒人”　　

懒人推动世界进步，为了偷懒，人们发明了各种自动机器。我们在某个展台上活捉勤奋的“懒人”一枚。

东北育才学校学生陈麒宇的展台很漂亮，梯状的小木架上摆着3盆花，绿叶衬着或黄或粉或紫的塑料花，与周围各式各样的机器比起来，要柔和很多。一眼看不出塑料花有什么科技含量，观众甚少驻足，小伙子一个人站在展台外面，瞅着人来人往。趁机上前搭话，请他介绍自己的作品。原来塑料花是配角，主角是一个3D虚拟现实养花系统，听名字就蛮酷炫的。

陈麒宇说，家里喜欢养花，他的学校教室里也有许多花，平时由他照料。每逢放假，要把这些花全部搬回家去，很是苦恼。有一次，他一边搬着很沉的花盆，一边想能不能坐在家里遥控浇花，于是做出了这套装置。

印象中十五六岁的孩子，除睡眠时间外，日常生活应该是这样的：学习，80%；玩耍，20%。他们应该是不那么接地气的，他们所接触到的世界应该是单一的。然而错了。留心关注的话，日常生活总是能给人带来很多灵感。无论生活在城市还是农村，这些孩子都特别愿意深入生活，除了学习外，他们还愿意接触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热爱思考，他们希望学以致用，为家人、为身边人的生活带来更好的体验。

一次”砸场”

大赛最后一天，展览到上午11时30分结束。中午12时35分，展馆里几乎空了，只剩一台硕大的机器越发吸引眼球。16岁的李晨天还有他的父亲、物理老师，在吭哧吭哧拆机器。旁边还坐着一位老人，不知道爷爷还是外公。我们走过去跟老人搭讪，得知老人是“名义上的指导老师”。这是我们第二次看见李晨天了，他来自广东省珠海市第一中学。

“什么虚拟现实？工业组态软件随便做做，5分钟就可以做出来。”第一次看见李晨天的时候，是在陈麒宇的展台。他打断了陈麒宇的介绍，说了这样一句“砸场味”很浓的话。

“你说什么软件？”陈麒宇没生气，跟他聊了起来。李晨天就告诉他，“工业组态，比如说组态王啊，还有我自己开发的一套系统软件。”我们当时就想，这是赤裸裸地炫耀啊。然后就见两个年轻人一来一回交流起来，界面、协议，专业名词说了一堆，我们是一点也没听懂。李晨天离开之前，还不忘邀请陈麒宇去参观他的展位，“我就在对面的展馆，你有空可以去看看我的机器，特别大”。陈麒宇说：“好。”

李晨天没有夸张，他的机器几乎是整个展馆最大的，那是一套针对目前海水淡化和苦咸水处理技术存在的各种问题开发的吸气冷凝式温差驱动蒸馏系统。那一带的志愿者说，因为机器太大，所以无论是布展还是撤展，李晨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我是一名退休教师，只是他名义上的指导老师，这个机器完全是由他独立完成的。”老教师特意说明。老人知道社会上存在怎样的疑虑，事实上，我们与这些孩子交流之前，也心中存疑。

5天下来，这种疑虑有没有打消呢？不想下结论。不过，00后们表现得自信爆棚，把90后也传染了。比如这位李晨天同学，已经是第三次参加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介绍这台机器时，李晨天的表情认真严肃，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楚，而且语速极快。如果你有点懂且有疑问，他很愿意跟你交流，尽管你可能很难从他脸上看到多余的表情。

他已记不清做过多少个作品了，第一个作品是自行车发电灯，“把自行车在下坡时候的能量转换成电能，储存在小电池里面用来点亮车灯。三四岁的时候觉得好玩”。

三四岁？这个少年不一般。我们拿出手机悄悄百度了一下，天呐，“9岁造出无氟电子冰箱，12岁发明太阳能智能户外井盖管理系统，13岁研发成功可编程云物联终端机及操作系统”。

为什么会喜欢做这些？一样的表情，稍微放慢的语气，“很早就发现通过这种电子技术可以很快把我想要的东西变成现实，而不是停留在文字或者绘画的阶段，这样给我带来很多快乐”。

谈及未来，少年的语气，不再像之前介绍设备时严肃又程序化，更像一位高一学生，对未来怀着无限的憧憬。他认真地说，以后想做一名研究型的企业家，自己的东西要能够赚到一定的钱，因为研发无论是仪器还是场地，都需要经费，他想做一些自己的产品，以项目养项目，同时也要让他的产品真正服务于社会。很好，未来的霸道总裁。

【手记】

90后有话要说

中午13时，“小橙人”都走了。“小黄人”夺回“主导权”，一下子还回不过神来，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谈论那些小朋友。

说实话，早在志愿服务开始前，90后的志愿者们蛮期待见到这群00后的孩子们。他们更年轻，更有活力，他们正在经历的可能正是90后们刚刚开始怀念的。但也有些忐忑，千万别是一群难应付的熊孩子。

见面之后才发现，他们个个都很优秀。尤其看见他们作品的那几天，志愿者们的日常对话就是，“这些00后的孩子们为什么这么厉害？好想知道他们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与评委、观众、参赛选手看这群00后都不同，对90后而言，这群00后不是学生，不是“别人家的孩子”，更不是对手。正如苏婕在微信中认真告知“希望以后还有喜事能和你分享”，我也真心认为“那是我的荣幸”一样，90后愿意用更加平等的姿态来对待00后。

他们热爱生活，热爱思考，关注社会，关爱家人，他们有太多可圈可点的小细节。接触后感触最大的是他们对于未来的目标非常具体明确，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想要什么。比如李晨天想做一名研究型的企业家；苏婕想考北京大学；林衍宏的目标是进入香港理工大学，未来希望成为一名工程师；陈麒宇想报浙江大学的自动化专业；陈小敏希望在大学学习文科性的内容，语言、社会科学或者法律。在有些90后面临升学、就业，还有诸多困惑与不确定的情况下，00后的佼佼者们已经早早定好目标，一步一步在往前。但是路还长，无论是90后们全面崛起，还是00后们精英层出，都还只是在路上。

题图来源：周创 摄  图片编辑：苏唯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