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位奥运冠军都有两个人生，在前一个人生中，他们头顶着光环，到达了人生的巅峰，但在退役之后，他们又必须接受自己的第二个人生，这个人生也许能再创辉煌，但更多的可能是与常人没有多大区别。他们如何在人生转换中找到自己新的定位和目标？2016年里约奥运会今天开幕，让我们走近这些昔日的奥运会冠军，看看他们走下领奖台之后的故事。

现在在网上能找到的2000年悉尼奥运会女子10米气手枪决赛录像中，当陶璐娜以488.2环的成绩为中国队夺得了首金后，解说员用了这样一句话形容陶璐娜：“我们熟悉她的是一张非常严肃的面孔，今天终于露出了笑容。”稳重、不苟言笑、关键时候凝神一击，似乎是陶璐娜留给大多数观众的印象。然而真实的陶璐娜距离这样的形象大约有十万八千里。

应该去唱滑稽戏

桂林路博赛射箭馆内，套着宽松黑色T恤的陶璐娜笃笃悠悠地摇着一把广告扇，手里拿着的车钥匙扣上挂着一只粉红色小猪玩偶，今年42岁的陶璐娜原来是个少女心爆棚的随性之人。2001年的一篇报道提到，陶璐娜喜欢搜集猪形玩偶，摆满了她的小屋，看来这个爱好一直持续到现在。

“我以前很喜欢小猪，后来喜欢hello Kitty，现在年纪上去了，要低调一点，最近最喜欢网络表情包，金馆长之类的。”陶璐娜边说边打开手机，看得出她非常关注新鲜事物和流行趋势。

在陶璐娜的微博标签上，排在第一的关键词是“搞笑”，之后才是“体育产业”、“体育经纪人”、“奥运冠军”。虽然陶璐娜已经有两年不玩微博，但微博上依然能找到她在2014年发的一些搞笑视频，一个是贴上了面膜的她在叮叮咚咚弹奏电钢琴，并自封为“著名钢琴演奏家”，一个是她拿着话筒吟唱腾格尔的《天堂》，虽然有些欠火候但还不忘加上特效。

“如果当初我不练射击，应该会去搞艺术、搞设计或者去唱滑稽戏吧。”对于自己的艺术天赋，陶璐娜显得十分有信心。在接受解放日报·上海观察采访的当天，她还在录一档定位为轻松搞笑的电视节目。“这样的疯狂状态我也能达到。”与表情丰富、言语夸张的主持人互动了几分钟之后，陶璐娜已经能顺利接住主持人抛出的梗了。

“逗比！接近了，就是这个词。”陶璐娜给自己选了这么一个性格标签，她说接下去没准她还要玩直播，每一样新鲜事物她都想尝试一下。

但这样的性格适合当射击运动员吗？“不适合。”陶璐娜摇扇子的手顿了一下，幽幽地回答道，“射击的人需要一个干净的心灵、干净的头脑，不能有太多想法，最好像机器人一样，我思想太活了。”

（射箭馆中“凝神一击”的陶璐娜）

成也心理、败也心理

陶璐娜的思想究竟活络到什么程度呢？在射击场上，陶璐娜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经常浮想联翩：如果现在是在奥运赛场上会怎么样？如果这一枪后获得奥运冠军会怎么样？鲜花掌声、领导接见、各种荣誉、奖励都会接踵而至，然后自己未来的发展会怎么样呢？这一发子弹还没射出去，陶璐娜的思绪已经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有时候，活跃的思维对竞技比赛有好处。1999年，陶璐娜有一段时间状态不佳，老是脱靶。想来想去，陶璐娜发现是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速射需要连打5枪，当打到第5枪时，只要心里想着这是最后一枪，总会脱靶。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陶璐娜想出了一招，给自己不停的心理暗示，想象这并不是最后一枪，一定要坚持住。克服这一关，陶璐娜依靠地是给自己构建了一个合理的想象空间，牢牢地拽紧了脑中野马的缰绳。

2000年悉尼奥运会上看似淡定的夺冠，其实背后也有着这样一遍遍的心理暗示。“把每一天的训练想象成奥运会比赛现场。”陶璐娜说，她在备战时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有一天，她连续打了6个9环。看到这个糟糕的成绩，她忍不住想“如果这是在奥运会上打成这样，不是要疯了？”如果真的在奥运会上打出这个成绩怎么办？“只能接受，要敢于担当……”设想了最坏的结果，又在脑海里模拟了面对最坏结果的应对措施……就是在这样的想象与自问自答之下，陶璐娜在悉尼奥运会中打出了连续11个10环，这样的成绩，在普通比赛也是相当罕见，更不用说是出现在奥运会决赛的最后一组了。

但是这样的心理暗示并不是每次都能见效，事实上，2000年时的夺冠也是如走钢丝般险象环生。用陶璐娜的话说：“看似非常轻松，其实我当时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现在回头来看陶璐娜这些年的奥运征程，可以说是成也心理、败也心理。理顺了心绪，就能超水平发挥，但一旦把控不住，脑海的野马随时会脱缰。

2004年雅典奥运会，对于陶璐娜来说是个噩梦，曾经的奥运会冠军遭遇滑铁卢。气手枪赛场，她40发子弹的成绩是366环，这个成绩在全部参赛的41名选手中排在了倒数第三位，位列资格赛倒数第三。赛后，陶璐娜的师父许海峰面对媒体时说：“要想彻底调整，陶璐娜最好是两年不要摸枪，两年后重头再来。毕竟，她的底子很好，关键是心理上的因素。”

“2000年自己是个零的状态，2004年已经是奥运会冠军，人在一个很高的一个起点上，心态会发生变化。”谈起2004年的窘境，陶璐娜认为问题就出在心态上，“有没有办法在比赛时控制好自己的心态，是比赛成败关键因素”，那次，她没有管好心中的这匹野马。

（射击场上的陶璐娜）

天生争强好胜

现在再问陶璐娜，自己的运动生涯中哪一段是自己最满意的？她的选择竟然不是2000年悉尼奥运会的夺冠，而是2004年失利之后到2008年期间，她从低谷不断往上爬，试图绝地反击的那一段非常辛苦的岁月。

陶璐娜很喜欢周杰伦的《蜗牛》这首歌：“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就像这只蜗牛一样，她在那些年一步一步往上爬。她想了很多办法恢复状态，找师父许海峰、找谭宗亮、杜丽这些知名运动员聊天、学习；找心理老师，时时调整自己的心绪思路。最终她通过激光训练仪的训练方法，逐渐走出了低谷。“我那么努力，那么认真，那么执着，那么投入地去专注做一件事情，我把我自己都给感动了。”2006年陶璐娜获得了多哈亚运会的三金一银，气手枪项目打出了历史最高，就是比赛历史最高水平391环，并破了亚洲记录。

这种对成功的执拗源于她天生的性格。“我不想要第二名，我只想要第一名。”陶璐娜说，从小她的个性就是“我一定要赢……”。以前没有入选国家队时，她想的是“一定要进国家队”，进了国家队想的是“一定要拿冠军”，不愿意有一丁点的将就和妥协，所以摆在她面前的只有成功这一条路。上海市射击运动协会副会长郑志德当时是上海射击队的教练，他认为陶璐娜身上最宝贵的就是这种精神。“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初中时走训，每天读完书，下午坚持坐来回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参加训练，很多小孩子都坚持不了，但她可以。”

只是这种执拗有时候也是双刃剑。直到现在，陶璐娜谈起射击项目时依然感到矛盾：“射击这个项目，既要去拿金牌，又不能想金牌，既要打十环，又不能想着打十环，这个就很矛盾，人就一天到晚活在斗争当中。”

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似乎将成为陶璐娜一雪前耻的决战之地。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尽管陶璐娜自认为状态不错，但她没有通过2008年奥运会的射击项目资格选拔赛。

经历了人生中这么多的起起伏伏，陶璐娜说自己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教练和心理老师说，做事情要把握过程，但当时的理解浮于表面。2008年虽然没有参加奥运会，但这个启示才是人生最大财富。”天生争强好胜的陶璐娜如今似乎进入了笑看云卷云舒、静观花开花落的境界，“做每一件事情的过程中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学到了多少东西，才是最关键，至于最终是否拿到金牌、是否获得好的成绩，都不重要。”

（从小练射击的陶璐娜）

想做体育脱口秀

2013年退役之后的陶璐娜进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这些年她的工作履历很丰富，先是在上海市射击射箭中心做运办主任，然后到上海自行车击剑运动管理中心做副主任，之后在上海体育局青少处挂职副处长，现在又回到上海射击射箭中心做副主任，同时兼任上海射箭协会和射击协会的副会长。

今年陶璐娜的工作重点放在了市民运动会和射箭项目的推广上。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射箭、接触射箭，陶璐娜想了很多新办法。在今年的市民运动会上，射箭项目推出“草根等级”，距离10米、射12支箭，弓只有18到20磅，普通人非常容易上手。最近，射箭协会还将与静安的“白领驿家”合作，把这项运动向更多白领推广。

“我觉得我擅长组织一些活动，做一些综合性的事情。”在射箭馆里向大家讲解射箭要领的陶璐娜很享受如今的工作状态，与人交往让她感觉游刃有余。她将自己下一段的工作目标定位在“让射击射箭项目更受欢迎，受到更多人的关注。”

如何让这个项目更受关注？“唱滑稽戏吗？”我打趣说。“做个体育脱口秀不错啊。我是非常盼望有这么一天，把我们的体育精神通过轻松愉快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个方向是可以考虑。”陶璐娜眼睛一亮，这一瞬间，也许她又开始浮想联翩了。

（陶璐娜与萨马兰奇合影）

Q&A

上海观察：奥运会金牌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陶璐娜：奥运会金牌会带来了很多的荣誉，包括待遇，真正最重要的应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收获，人生观、价值观也会有改变。如果不经历这个过程人生就比较简单，但是因为经历了起起落落、大喜大悲，经历了非常成功，别人都把你捧在天上，又要付出很多艰辛的努力，碰到很多挫折。我觉得这个对人生的影响是深远的。离开奥运会冠军这个光环以后，依然会给你很多力量。当你工作生活时遇到困难挫折解决不了时，由于曾经有这样一段经历，你就会更勇敢，或者说都不会觉得这些是挑战。

以前我出去演讲或者上节目，会觉得很紧张、有压力，但现在都无所谓了，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先想清楚，就能非常坦然地去面对。

上海观察：您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天赋的运动员吗？

陶璐娜：我觉得我没什么天赋。我当时练射击是我同桌把我拉过去，打了以后成绩还可以，但不是天才。许海峰是天才，王义夫是天才，谭宗亮是天才，现在的杨浩然是天才。他们的技术动作炉火纯青，我是在心理上给奥运会金牌加分。这就和读书一样，天才看一遍就背出来了，你可能要背20遍才能背出来。

上海观察：如果让您再选，还会跟着同桌去练吗？

陶璐娜：再选说不定从小就学美术去了，学设计，做设计师；学雕刻，雕和田玉。这个不能回到从前，哈哈哈。

上海观察：既然觉得不适合，为什么不换方向？

陶璐娜：因为每次射击的成绩都很好，后来想，既然练了就好好练吧，不要半途而废。那就要给自己设定一个目标，要进国家队，要去参加奥运会，要拿奥运会冠军。

上海观察：2013年全运会结束后您就退役了，您没想过退役后继续留在队里做教练吗？

陶璐娜：我一直做运动员，从小到大在一个相对来讲封闭的环境中，有一种束缚感。

运动员的生活是军事化管理，早上6点半出操，晚上10点熄灯。有些人已经习惯了，我是不太喜欢这种生活方式。比较喜欢自由一点，我认为只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好，6点起床和7点起床没有什么区别。

我还是想做体育行业。退役的时候，也有咨询公司来找过我，但我觉得不太合适。

上海观察：有没有想做一些市场化的运作？

陶璐娜：暂时没有打算。现在体育产业刚刚起步，还需要做更多的积累，还需要做更深入的思考。当然我非常看好体育产业的未来。

我个人的话要看机遇，但我本人还是蛮有兴趣的，我想做一些自己喜欢做，同时又能对体育有所贡献的事情。

上海观察：是唱滑稽戏吗？

陶璐娜：哈哈哈，做个体育脱口秀不错啊。我是非常盼望有这么一天，把我们的体育精神通过轻松愉快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个方向是可以考虑。

上海观察：您在上海体育局青少处挂职了一段时间，现在上海练习射击射箭的孩子们多吗？

陶璐娜：还是匮乏。上海队的运动成绩还算不错，但人员比较匮乏。现在上海的人口数量越来越大，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有利条件。但是体育越来越不受重视，上海的家长普遍认为只有学习才有用，所以只有成绩特别好的孩子才愿意练。小学还好一点，一到初中孩子们就全部学习去了，到了高中就更没有时间训练。有的孩子每天来半个小时，一周来个三次就很多了，这保证不了训练的要求，练了两三年枪还是很抖。

射击射箭和其他的体育项目不同，要到三年级以后才能练。一二年级的小朋友已经被其他项目挑过一遍了，我们再去挑的时候，只能挑剩下的，再加上家长不支持，选材就难了。

上海观察：怎么办呢？

陶璐娜：我们也在积极想办法。其实我们也要求文化成绩，国家体育总局要求运动员的成绩也要过关、达标。

家长们很现实，送孩子练围棋，认为是能锻炼逻辑思维，能帮助孩子提高数学成绩；练跆拳道，是为了强身健体，懂得礼仪。所以我到外面演讲的时候也要突出介绍练习射击射箭的好处。《论语》说“射以观德”，射箭是六艺之一，练习射箭是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方式，而且射击射箭项目可以让孩子非常专注、非常有耐心，有个强大的心理，坚毅的品格，这对于孩子的学习生活有帮助。

(题图来源：新华社 图片编辑：曹立媛 编辑邮箱：shangguanfangt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