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说来不大，但却让我对今天的德国感到失望。

我家住在柏林市中心的一幢老楼里，楼房建于上世纪初，共六层高。德国建筑最早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幢楼如果不高于6层的话，为节约起见是不安装电梯的。所以我们住的这幢楼曾经也没电梯。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德国的各种老建筑物都在进行现代化维修，这幢楼在墙外增加了电梯。由于不是“原配”，这种电梯不能直达每层楼而是停在每层的中间，去到每层还是要爬几个台阶。但相较于那些根本没有电梯的老房子已属非常幸运了。

楼外补建的电梯

电梯停在两层楼中间

突然某一天，我们楼里的电梯停运了。刚开始楼里的住户并没有在意，以为出了什么故障修理过就好了，也就一两天的事儿。到了一周之后还没动静，我开始感到奇怪，于是敲开了对门邻居芭芭拉和弗雷德夫妇的门。两夫妇都八十多岁了，在这楼里已经住了40年，对周围邻里状况一清二楚。芭芭拉说，为了电梯的事他们几乎天天给物业打电话，对方却什么都不说，只表示歉意而已。弗雷德要求我也给物业打电话去询问。我说：“他们不愿说原因，我去问又有什么用呢？”弗雷德说：“问的人多了对他们就是一种压力，也许能快点修”。

肇事电梯内部

我心里不以为然，觉得既然物业没太多表示，一定是这事儿不值一提，电梯马上就会重新运转的，于是也没给物业去电。但三个星期过去之后，电梯仍旧在那里沉默着。我开始沉不住气了，给物业负责人发了一封邮件：

“尊敬的菲舍尔女士，

我们楼里的电梯停驶了三个星期了，这对我们来说非常不便。但作为尚年轻的住户来说，我们可以把不坐电梯当作一个锻炼身体的机会而不在乎。然而我们的楼里有几家八十多岁的老人，看到他们每天上下楼梯一步一歇喘息不已的样子，我们心情十分沉重。恳请你们考虑这一情况回复我们，电梯什么时候可以重新启用？”

这封信发出去之后如泥牛入海未见回音。

没有电梯之后，我们的邻居生活一下子变得艰难起来：住6楼的80多岁的老太提着拐棍爬两个台阶要歇一下，后来她的儿子在三楼拐弯的地方放了一个小板凳，以便她爬楼的时候可以休息一下。与他同一层楼带着两个小孩子的夫妇经常需要左手抱孩子右手提着儿童自行车，爬楼也是几步一喘。5楼的两家除了我家，对门弗雷德髋骨有病做了手术，因为没有电梯根本无法下楼。

芭芭拉对我说，她为了电梯的事不知打过多少电话写过多少邮件，现在物业那边越来越不耐烦，根本不愿再接电话。这件事到此已不再像是电梯故障的小事，似乎变得十分诡异。我曾听说过，欧元危机造成柏林房价飙升之后，有房东为了将从前的租户赶出去而故意停了电梯的故事。朋友90岁的婶婶住在高楼顶层上，就因为这个两年都没能出门。

80多岁的邻居芭芭拉家

住在5层以上的几个邻居都担心电梯背后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于是由芭芭拉牵头向物业写了一封警告信，表示如果在3周之内电梯仍不运转，住户们将开始削减房租。(需要说明的是，在德国通常租户不能直接和房东打交道而必须通过物业。)

我问芭芭拉，我们已经有一个月没用电梯了，为什么不马上扣房租呢？芭芭拉拿出一本“租房者协会”杂志，里面的法律顾问对减付房租的原因有各种解释，像我们这种情况必须“先警告再设限然后才能减付房租”，否则有被赶走的危险。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法制国家，维权竟是这般困难！

我们签过字的警告信寄出去之后还是没有动静。我已经下定扣房租的决心。结果电梯停驶六周之后，我看到了楼下电梯门上贴着一封物业打印的信：

“尊敬的住户们，

这座电梯停驶了一段时间，我们十分清楚给大家带来的困难，在此表示歉意。电梯停驶的原因是德国电信封闭了电梯里的紧急呼叫系统。根据法律规定，没有紧急呼叫系统的电梯禁止使用，所以我们将电梯封闭了。我们跟德国电信之间的交涉困难重重，目前还没有进展，电梯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敬请大家多点耐心”。

原来是德国电信惹的祸！没有和德国电信打过交道的人，一定会认为物业信中给出的理由是托词，背后还是藏有阴谋诡计。不过我认为这件事很可能是真的，因为我曾经经历过德国电信可以多么不靠谱。

我又去信给物业，问他们是否能在紧急呼叫系统恢复之前设立一个紧急电话号码，一旦电梯有问题可以马上拨通，现在不是每个人都有手机吗？然而物业对我的建议仍旧置之不理。一个以我们付钱维生的物业公司竟然可以如此藐视客户！愤怒之下我决定立马扣房租。但芭芭拉和弗雷德却说：“你当然可以这么做而且房东大概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不过和房东关系搞僵了，今后他处处为难你怎么办？”于是这件事大家就这么纠结着没有下文。

又过了三周。当我们带着三个大箱子旅行归来爬楼的时候，度假时经过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火气冲天的我骂骂咧咧回到了位于五楼的家，对门的芭芭拉听到动静开门说：“我昨天打电话后物业说了，电梯运行就在这两天之内”。说完之后她又叹着气补充道：“希望这回是真的”。

两天之后电梯果然运转了。之前物业没有任何告知消息。至此，电梯停运了整整三个月。

我问芭芭拉和弗雷德：“你们受了那么多罪，难道就这么算了吗？至少应该要求补偿吧。”他们回答：“电梯重启之前我们约了律师，不过预约的当天电梯能用了，我们也不想折腾了。”

但是我想折腾。作为新移民，我曾经羡慕过德国人的生活。然而二十多年后，我眼看着一个知礼严谨的社会在一步步走向粗鲁和散漫，而周围的许多德国人要么视而不见要么不在乎。我不希望这个社会变成一个我不愿呆下去的地方，我要捍卫自己的利益！

市中心不少百年建筑

正当我草拟给房东的信时，收到一封物业来信，告知“在不受法律约束的前提下(意思是说你们不用走法律程序了)，由于电梯问题全体住户每月免去10%的房租。”

至少守法这一点，这些德国人还能做到。

(本文编辑：许云倩。题图：柏林的国会大厦。本文照片都由作者提供  图片编辑：项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