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3日，国新办就最近国内外高度关注的中国债务率问题举行新闻发布会，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央行、银监会等部门权威专家回答中外记者提问，详细解释了当前中国整体负债率上升情况，并介绍了去杠杆、降低债务率的相关政策措施。

在新闻发布会上，相关部门给出了对于中国债务问题几个判断：中国当前总体债务水平和总杠杆率并不高，但确实存在上升较快的问题，且分布不均衡，债务结构上，政府和居民债务率不高，非金融企业债务率较高，存在一定的风险。

近期，海外机构、媒体将视线集中在中国债务问题上，以近期的IMF和年初的穆迪为代表，频频有声音警告中国将出现债务危机。新闻发布会上，相关部门 以数据表明，不管以哪种口径计算，中国总的债务规模和杠杆率并不算高，在主要经济体当中属于中等水平，主要发达国家经济体总债务规模和杠杆率都比中国要 高。

这次新闻发布会上对中国债务问题的基本判断，得到经济学家的认可。近日，同济大学经济学与金融学教授、去年新晋孙冶方经济科学奖得主钟宁桦在上海交通大学“安泰问政”论坛上发表演讲时特别指出，中国的债务问题不在整体，而在结构，政府、居民和大多数企业的负债率确实不高，但必须关注几千家大型国有企业借了几十万亿元的钱、并还在快速增长的问题，只有对症下药，才能有效地完成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的‘去杠杆’任务。

非金融企业负债率太高了

为什么各界对债务问题如此关注？“2016年中国经济最大的核心问题，就是负债率太高。什么叫危机呢？就是借钱太多了，还不上来，这就叫危机了。”有一些经济学家指出，2008年金融危机就是由美国金融机构和住户家庭的负债率太高导致的。

钟宁桦在演讲中表示，他的观点是基于其下月将在《经济研究》上发表的一篇题为“我国企业债务的结构性问题”的学术论文。研究中，他仔细剖析了我国债 务的构成，并指出，分部门来看的话，我国居民部门债务占GDP的比率大概在26%左右；中央政府负债占 GDP比率大概在 22%左右；地方政府通过融资平台来发债，借的钱占GDP比率大概在20%左右。所以，粗略地计算，中国的家庭部门、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负债加在一起大 概占GDP的70%左右。中国最主要的负债来自非金融企业部门，最近大概达到GDP的170%左右。以上四个部门的负债加在一起，约为GDP的250%不 到一些。

钟宁桦表示，非金融企业部门的负债不仅是最大的一块，并且在2008年以后上升的速度很快。数据显示，非金融企业部门在08年之前的负债总额不到GDP的100%；而从2008年以后到现在，已上升至占GDP比重的170%。

同时，无论是看比率还是绝对值，我国非金融企业负债都超过了世界上其他主要国家。从绝对数量来说，近年来，中国非金融企业负债达到90万亿人民币以上（14万亿美元以上），在总量上已超过美国，即中国非金融企业部门借的钱的总量超过美国非金融企业借的钱的总量。

其实就是几千家企业的问题

非金融企业借了最多的钱，而在这些企业中，负债依然是集中在少数企业之中。

钟宁桦介绍，其实，大量国内非金融企业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杠杆率是下降的，杠杆率真正显著上升的其实是数目很小的一部分企业，大概在几千家，以大型国有上市企业为主。

根据上市公司公布的年报，钟宁桦发现，负债最多的单个企业是中国石油，2015年负债达到1万亿元人民币整。此外，负债量排名 2-6位的企业是中国建筑、中国石化、中国铁建、中国中建和中国交建，这5家企业的负债总额超过3万亿元。上市公司当中，负债最多的前50家企业，其负债总额达11万亿元人民币，平均每家企业负债约2000亿元人民币；负债最多的前300家企业，其负债总额达16万亿元人民币，平均每家企业负债约500亿元人民币。

还有一个现象，负债最多的50家上市公司在10年间的负债增幅很大。10年前，即2006年，这50家企业负债总额约为1万亿元人民币，但到现在已达11万亿元人民币，即这50家企业在10年间平均每年新增负债总额1万亿元人民币。

钟宁桦还考察了1998年到2013年期间我国所有规模以上企业（此数据库大概包括400万个样本）。他发现，在这个数据库中，2013年总共有35万家企业，所有企业的负债总额为49.1万亿元，其中负债最多的500个企业的总负债就超过1/4（为13.5万亿元），负债最多的2000个企业的总负债接近一半（为23.5万亿元）。

与此同时，大部分规模以上企业的杠杆率其实都在下降。这个数据库中的企业的平均资产负债率在1998年的时候为65%，到2013年，其平均资产负债率已下降到51%，平均每年下降约1个百分点，所以，中国大部分企业已经显著“去杠杆”了。

钟宁桦认为，这种现象与公众的感觉也是一致的。即近些年来，一方面中国经济的杠杆率越来越高，但另一方面中小民营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现象却越来越 严重。因此，有两件事情其实在同时发生：第一，大部分企业的负债率在下降，尤其以中小民营企业为主，它们借不到钱；第二，少数的大型国有上市公司，借了很 多钱并且还在不断增加它的负债。如果把这几千家高负债率的大型企业去掉，中国非金融企业部门的负债就不算高了。“结构性的问题很严重，在这种情况下，从总 量上讨论中国杠杆率过高还是过低，并没有太大的意义。”钟宁桦说。

谁要去杠杆，谁要加杠杆

去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进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中国的杠杆率问题正是结构性的问题。

从结构性角度观察杠杆问题，“去杠杆”三个字中包含的内容，不仅仅是字面上那样简单。

钟宁桦表示，对民营企业而言，应该保证充足的资金供给，即要加杠杆。“我仔细考察了这些民营企业融资决策之后，发现它们的融资决策是相当市场化的。也就是说，民营企业如果要借钱的话，是合理的。”钟宁桦认为。

然而，大型国有上市企业负债率过高，与它们的经营情况相比，借的钱太多了。钟宁桦认为，对这部分企业而言，应对措施应该包括两点：一是尽快停止给低 效的国有企业借钱，即停止“僵尸贷款”。在总体杠杆率比较高的情况下，新增贷款是非常宝贵的资源，必须要把新增贷款配置到最有效率的企业当中去。新增贷款 不能用来拯救“僵尸企业”，不能持续地给“僵尸企业”输血。二是对于那些“僵尸企业”，即低效的、亏损的企业而言，负债是一个存量，新增贷款是流量，不能 用流量去解决存量的问题，而应该用“存量”去解决“存量”的问题，即用卖掉资产的方式去还贷。“用这样的方法把这部分债务给降下来才是正道；债台高筑、靠 借新债来还旧债并非正道，这是老百姓都懂的道理。”

“前有观点认为，国有企业养了很多的员工，维持了就业，所以银行、特别是国有银行有义务为这些企业提供贷款，把人给养起来。然而，这样做的代价是那 些健康企业贷不到钱。”钟宁桦指出，这样在整体上会影响企业的创新活动，影响新企业的进入，约束好企业的投资，并导致整体经济的低效。

“简单说，结构性改革就是要在低效部门去杠杆，在高效部门加杠杆。并且，因为中国负债最多的就是那些大型国有企业，所以去杠杆的核心是持续推进国有企业改革，营造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使国有企业与民营企业在获得贷款方面能够被一视同仁。”钟宁桦说。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笪曦  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