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已是那么遥远，苏州城内观前街，姑父开了一家气枪游戏店。我小辰光从上海到苏州孃孃屋里厢去白相，就喜欢到气枪店里看闹猛。气枪店不大，靠门那边有一排柜台，软垫上搁着几把气枪，对面竖有活动机关的靶位。游客进来付五分钱，就能呯呯打两枪。

老式气枪细长枪管用劲拗下来，嵌上铅弹，枪管抬上合拢。游客端枪瞄准，扣动扳机，啪啪，铅弹就打出去了。小圆牌模样靶子被打中就倒下，触动了机关。 煞那间，靶位上面的游戏机活动起来，小火车开出来了，在轨道上走了一圈又钻进了山洞。十来个小圆牌并排的靶子，每一个被打中，就会变出一种花样。有的游客 打几枪就走，有的游客偏要把全部靶子都打中才走，也不过花几毛钱。最精彩的一个道具是越南军民举着机枪打美国飞机，机枪会闪着红光，发出连串枪声，一架小 飞机被击中，斜刺掉落下来。气枪店里，大家顿时欢呼起来。空暇时刻，姑父也会让我打气枪。

晚上，姑父收摊前，把靶位下面的铅弹碎片收集起来，有一小畚箕，但分量很重。姑父把铅弹碎片带回苏州塔倪巷家里，抽空就把铅弹碎片加热融化，再用一个小机器重新浇注小铅弹。这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故事，我是小学生，就知道铅弹是可以再生的。

过了几年，我是中学生了。有一天，体育老师来招射击队员。我眼睛好，2.0，端起气枪对着正规靶纸打五枪，八九不离十，环数很高。体育老师推荐我到区队训练，在体校半天读书，半天训练。体校那个班，我的同座是棒垒球队同学，前排有个羽毛球队女队员叫姚兰。

射击场边交流体会

因为靶场要挖防空洞，射击队在南京西路新成游泳池上面训练瞄准，人趴在浅水区池边，靶子放在深水区那一头，正好五十米。五一节、国庆节，静安区有游园会，射击队在新成游泳池作射击表演，打气球、打蜡烛，引得游园者欢声一片。

防空洞挖好了，靶场恢复训练。空闲时刻，一个队员开玩笑，不料触动扳机，枪走火了，子弹打在一个叫小勇同学的腿脖子上。小勇的家和我的家在北京西路一个弄堂，我看望了小勇，他很担心以后会落下什么后遗症。

半年后，我回到母校京西中学，体育老师就让我当射击队小教练。我是七五届，协助体育老师，招了一批七七、七八届的小同学，射击从头学起。在学校的一 个狭长夹弄里，用铁板做了挡弹的屏障，几块垫子一铺，我就教小同学趴在地下练射击。先是练有依托：用砖头加沙包垫着枪，教小同学怎么枪贴腮，照门、准星三 点连一线，瞄准圆心下沿。然后，再练无依托的卧、跪、立姿射击。小夹弄里，气枪声呯呯响。后来，从小夹弄里走出来的王姓女同学，当上了国家射击队女队教 练，带教的女队员在奥运会夺得金牌。

当时，中学生毕业出路，除了少数人招工、或者进入文艺团体、体育专业队以外，大多数人要上山下乡。我去了农场锻炼，分在农场武装部高炮班，可以接触枪炮火箭筒。有一次参加炮训，我和战友们协同作战，第一个点射就打中了空中目标。我开始写小说《第一号射手》。

1977年恢复高考，我第一批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有一天，大学武装部要招收射击队员。我去报名，还当上了射击队队长兼教练。武装部王干事、洪干事 对我非常信任，甚至把枪库钥匙交给了我，领枪布置训练，由我作主。我上课也分神，就想下课后去射击训练。我到现在还保留着当时的训练日记，自己画的圆型靶 子里点缀着弹着点。

作者练习手枪射击

我们练的是小口径步枪，找机会就和别的学校比赛较量。那时候，上海各个大学刚刚恢复射击运动，不少学校愿意和我们交流比赛。在化工学院举办的五校射 击邀请赛，我得到奖品只是一支圆珠笔。我带队去复旦大学参加比赛，正巧复旦大学射击队队长是我的邻居小勇，那年他腿脖子挨了一枪，但没有留下拐腿的后遗 症，读书非常聪明。

1981年 5月1日，广中路的上海射击场，举办“文革”后的上海高校第一届射击比赛。我任队长带领华东师范大学射击队参加比赛。上午，我打气步枪比赛项目。这种改进 型气步枪，采用横拉杆加压方式，精度比较高。我气枪10发打了97环，得了名次。中午，后备队员为我们送来了饭菜，是油煎带鱼和炒蛋。

荣获团体冠军

下午继续比赛。我打小口径步枪项目，用蜡烛熏黑枪管前方的准星，防止在太阳下泛光，影响瞄准精度。先打试射，我发现弹着点有些偏左上，进行校正。正 式比赛，记分射30发子弹。我聚精会神，瞄准击发，一环扣一环。前面靶壕里的队友挥舞报靶竿报环数，左右摇是10环，上下晃是9环；左上方、正上方、右上 方分别是6、7、8环；划圆圈是脱靶，一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我打出了最后一发子弹，前方报靶是9环。后边看望远镜的副队长小张说：“你总成绩加起来是 261环。”从靶号里回来的队员却说：“259环。”到底是几环呢?

比赛成绩揭晓了。我的小口径步枪成绩260环，不多不少正好达到国家三级运动员标准。我率领华东师范大学射击队获得了空前胜利，赢得了团体总分、女 子团体、男子团体、女子个人、男子个人五项冠军。那次比赛真是重奖，上海体委奖励我们三支健卫8式小口径步枪，2000发子弹。我像战斗英雄那样上台接过 三把枪，带回大学。

作者获三级运动员证书

1982年初，我毕业就要离开大学了。我在木制枪托上，特地用指甲刻下了一道划痕，倾注着我对射击队的怀念。交掉枪库钥匙，我掉头走了。我相信，如今在华东师大武装部枪库里，这支枪上一定还会留着我的爱之痕。

(本文组稿、编辑：许云倩。本文照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