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真是一个令人激动而又伤感的行业，学生时代一天要刷好多次的人人网，如今已想不起密码。对我们来说是生活的转轨，朋友圈的筛选更迭，对陈一舟来说，则关乎事业的兴衰起伏。2011年5月4日人人公司上市时，董事长兼CEO陈一舟的身价约为18.17亿美元，人人网这个中国最大的实名制SNS（社交网络）网站被誉为中国的Facebook，曾是与BAT比肩的巨头。但很快遇到微信和微博的夹击，进入艰难的转型历程。

然而互联网的魅力在于，什么都不能轻易定论，任何成败都不一定是结局。人人网的起起落落，只是陈一舟创业过程中的一段，他正在谋划的棋局不小。

有一种情怀叫人人

沉淀在人人网的岁月，可能是一个80后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对于他们，人人网是割舍不了的情怀。

陈一舟也用“情怀”来概括人人网对他的意义。人人公司从4年前布局互联网金融，现在千名员工中，一半人做金融业务，200多人在搞神秘的新项目，做人人网的不到200人。公司在人人网累计亏损了1-2亿美元，但陈一舟说，不会放弃人人网。

《天龙八部》中，虚竹误打误撞，以弃子方式破解了珍珑棋局。从资本回报率看，也许不该坚持运营人人网，但陈一舟说:“我喜欢这个事，一个能坚持下来的东西，一定是一个爱好和情怀，会一直坚持。希望用户也一直坚持。”人少了，烧钱少，反而越来越好，版本更新比以前快了。弃子并不是真正的破局之道，虚竹勘破生死，不着意于胜负，才是关键。

人人公司位于北京朝阳区一个创业产业园内，占据了这幢楼四至五层，陈一舟的办公室在五楼。采访安排在他办公室外间的会议室，桌上摆着席卡，以为这个公司特别严肃。然后陈一舟穿着标志性的拖鞋，黑色上衣宽松牛仔裤，趿拉趿拉走进来，看起来比照片上的要瘦一些。交换名片之际，他就提议互加微信，还说“要多用腾讯的产品”，显然他对腾讯的敌意已经放下。

（陈一舟在办公室内接受采访）

（穿拖鞋的陈一舟）

现在人人网的月活量4000多万。究竟哪里做错了？“这也许一辈子就是一个谜，但是我现在对这个谜底已经不感兴趣了。”陈一舟用手指敲着桌面说，“社交网络不是我们做得不好，是谁都做不好。这是社交网络的特性导致的。”

社区的规律就是用户一茬一茬，没有哪个社区能永久地保住它的核心地位，必须接受现实。就算是Facebook，也必须去收购Whatsapp和Instagram等才能保持对年轻用户的吸引力。

陈一舟最近在看成吉思汗的传记。“为什么蒙古骑兵在12世纪曾经那么辉煌，但后来不行了？因为12世纪草原气候湿润，畜牧发达，但后来天气变化，草原干旱了。这就是一个趋势，你不能违反这种趋势。”90后用QQ，拉是拉不回来的，高频应用打低频应用很顺手，反过来几乎没有胜算。

对外界的批评，他一开始是不开心的，后来就释然了。SNS注定在中国会和即时通讯撞车，是一个只是暂时有生命力的产品。“在一条别人都死了的道路上，我们竟然还活着，还在折腾，别人都放弃了，我们却大逆不道，还在这扛着，这就是我们的‘业’’，而‘业’可以转化为‘缘’，转化为新的生长力量。”

至于即时通讯之类可以用一辈子的工具，陈一舟早想通了，只有腾讯能做。既然是互联网的基础设施，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他和腾讯已经成为盟友关系。

30年后再看格局

新的生长力量是什么，陈一舟没有作系统的描述，我们根据他给的信息复盘出来，大概有三个层次——

在人人网这一块，继续保持社区的定位，要做客单价最高的社区，不断追赶年轻人的喜好，他们喜欢什么就跟着这个潮流。

最近增加了视频直播功能。前不久，陈一舟自己客串了11分钟的“主播”，他露半张脸（他说他脸大要遮着点），一边放张学友的老歌，一边和网友互动，顺便还回复一下邮件。这段视频让陈一舟收获了1.5万个赞和1600个“小苹果”（网友的奖励），赚了160块钱。

直播就是提高了客单价。虽然很多网站都在做视频直播业务，但人人网是在原有基础上做一点加法，获客成本可以忽略不计。本来就有用户群，产品足够好，就能火。

“站在台风口，猪都能飞上天”，这句老同学雷军的名言广为流传，创业者都想成为风口上的猪，但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哪儿是风口？

“社交网络是一个风口，但风不大。现在是飞到半中央，抓住块石头。不能等，要找下一个风口。”陈一舟曾经感受到了这股风，现在他自认为已经找到了下一个风口：金融+科技。

据说，离老板办公室最近的部门最受重视。在人人公司，距离陈一舟办公室最近的正是互联网金融部门和负责投资的战略发展部。

2015年转型，人人公司已经完成了向互联网金融为主营业务的转型。如今，公司内部正在孵化4-5个创业项目，都是技术含量高的互联网金融项目，而且是市场上目前没有的。具体什么项目他不肯透露，但他认为其中2-3个项目会很有前途。

第三个层次是外部投资，这些年，人人的投资成绩颇为亮眼。陈一舟最为得意的代表作之一是Social Finance（简称SoFi），一家总部在旧金山的在线借贷平台。按照人人公司首席运营官刘健的说法，“这一个项目的投资，就奠定了人人在全世界的互联网金融投资领域非常显赫、重要的地位”。而陈一舟最近新投资了两家美国的人工智能创业企业，一家专门分析预测美国法律，另一家则研究如何用机器人进行理财。他认为人工智能应用将首先在交易方面取得突破。

陈一舟为人人制定了5年计划、10年计划和30年计划。他说30年计划野心很大，就是要抓住人类最大的、持续的趋势。“社交网络是个小浪花，让你成了一个冲浪运动员。现在趴在海面上，等下一个浪花来，我能看到它要来了。”

陈一舟自嘲说最怕别人对他有所期待，现在别人对他没什么期待，他反而过得闲适自由。在人人刚上市的时候，他将腾讯当做竞争对手，忙到最后丢盔弃甲，这样的经历如今可以当做笑话一样来讲述。但从言谈之间，又能看出他的不甘心，其实他已经为人人划定了赛道，也期待着下一次的翻盘。

陈一舟投资经：不懂的一概不碰

陈一舟当得起投资大师的称号，尽管他自嘲“卖得早是我们的特点”。早年间，他个人持有腾讯0.07%的股份，还有若干家特别有涨势的股份，公司缺钱，就卖了。算了算，假如他不投入人人网，留着那些股份，到现在个人资产也差不多，还过得特别轻松，无需为经营烦恼。所以把陈一舟说成一个投资人而不是企业家，那是不对的。

这些年陈一舟操盘投资，敢自诩“风险低，回报率高，我们对行业看得清楚一些”。他的原则是不懂的事情一概不碰。投资聚焦社交网络、互联网金融，范围已经够大了。四五年前开始关注互联网金融，研究一年后，划定了商业地产、居民住宅、学生贷款、房屋贷款、资产管理等赛道，在这些赛道里找公司。

陈一舟只有20-30%的时间花在投资上。“需要先在脑中建立一个模型，这个模型能帮你找到投资标的就行了”。 做社交出身，针对互联网的产品还是比较敏感，发现了一种商业模式很好，就在中国、美国、日本找同样类型的企业。

陈一舟两个月左右出国一次，去美国、日本最多，既旅游、又能考察投资目标。投资互联网金融要有非常强的风控意识，两年之前对这一领域的投资都在美国，国内的看不清楚，曾经大热的P2P公司，一个都没投。SoFi怎么回事呢，美国的大学学费很贵，年收入十万美元的家庭都负担不起，政府对中产阶级家庭又不给补贴，所以孩子都是自己贷款。美国一名大学生毕业时教育贷款余额5-7万美元，这个市场非常大。SoFi做的是商学院、法学院和一些医学院毕业生教育贷款的再贷款业务，属于高信用人群。

大趋势中的细分市场。陈一舟说，“我们要离巨头远一点，因为我们做得不会比他们好。普惠金融我们是不会做的，余额宝我们想都不会想，我们要做麻烦一点的事。”

此外，人人公司还投了两个硬件项目，深圳一家无人机制造公司，以色列一家生物电池企业。

绝大多数都是公司投的，陈一舟个人偶尔也会跟投，取得董事会同意之后。有几种情况，一是自己特别感兴趣；二是对方要求，投资对象创始人希望他花更多的时间在他们企业；三是创始人特别厉害的，就算项目失败了也交个朋友。

总结一下，聚焦行业，聚焦创新，只投自己看得懂的，细分市场领导企业。

get到陈老师的6个好习惯

我们问陈一舟，他的时间怎么分配，无非是想了解他在人人网花多少时间，不料画风突变，他返身走进办公室，一会儿拿了几张A4纸出来。就此我们捕获到这位大BOSS的自我管理技巧，除了他的秘书以外其他员工很少知道。

A4纸是横向打印的日程安排列表，看点在最后两栏，一栏是分数，每天晚上他会按照时间使用的效率给自己打分。

“你看，上周一，8点开始上登山机，打20分；血液检测，得10分；没有出去吃饭，在办公室吃素食，很好，打20分。”在他的评价体系里，正常情况下，工作会议每小时得10分；看书、想问题，每小时得5分。后面还有一栏，某些项目被高亮标注“LOW”或“HIGH”，陈一舟觉得满意就给自己加分，不满意就减分。上周，他和《从零到一》的作者彼特•蒂尔一起吃饭，扣了5分，因为出外吃饭要倒扣20分，但这顿饭收获很大，吃得很尽兴，所以又加回15分。

每周，陈一舟会和秘书对打分表进行点评，校正接下去的时间安排。最近网上有人指责他把精力放在了投资而不是经营公司上，陈一舟觉得有些委屈。“你看我一天的安排，要么在公司开会，要么看书思考，没有一项和投资有关。”陈一舟说，经过3年的打分总结，他要求秘书少给他安排商业活动，更不参加投资人聚会。“我们是企业家，和投资人套路不一样，我们的投资是有战略意义的，我们要求投资赚的钱不能比职业投资人赚的少，但同时还要帮助公司转型。”

为什么要做打分表呢？“我是一个自制力很差的人，自制力远远低于大部分公司的CEO，一出去吃就控制不住，所以一直在减肥，从未成功过。”陈一舟仰着头哈哈大笑，笑到收不住。他评价自制力差是他最大的缺点。来之前，就有人告诉我们，陈一舟是个随意而很有智慧的人，和他最好的交流方式不是正襟危坐的采访，而是一起吃饭闲聊。看来我们要先把自己修炼成彼特•蒂尔才行了。

“自制力差”（爱吃）应该不全是谦词。知乎上有人人网前员工爆料，陈一舟减肥不吃晚饭，有次被下属用新鲜的鱼诱惑，他表示自己就吃点鱼喝点汤吧，其他都不吃，结果开饭时吃得特别高兴，完全忘了自己在减肥。

不过人生在世呢，还是要有张有弛。陈一舟喜欢旅游，旅游的时候就不打分了，该吃吃该玩玩。他说因为秘书不在嘛，录入他的行程是秘书做的。旅游放松，这是第二个好习惯。

第三个好习惯是给自己发邮件。陈一舟爱读书，家里、办公室里随时堆着200本以上待读的书。读书有心得，他会给自己写一封邮件存档。

第四个好习惯是锻炼身体，关注健康，这从他的打分表里也能看出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第五个好习惯是睡觉前不想事儿，放松。听听音乐，喝一点红酒，跟太太看一会韩剧，头一沾枕头就睡着。公司的团队都在做正确的事情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与画中人神交，给雷军留了个位

第六个好习惯是读书。

聊到思考方式和最近看的书时，陈一舟兴起，打开办公室房门让记者参观。

他的办公室面积不算太大，既不豪华也不花哨，身临其间仿佛置身学校教室。很多学校都喜欢在墙上挂名人的肖像和名言，陈一舟的办公室也是如此，前后两面墙上贴着大幅的人物海报，最靠门的是马克吐温，边上紧挨着孙正义和亚马逊CEO杰夫·贝佐斯。办公桌正面对的海报，分别是投资界传奇人物查理芒格、巴菲特、亨利·辛莱顿、爱因斯坦和特斯拉创始人马斯克……办公桌后面的墙上则站着蒙田、诺贝尔物理奖得主理查德·费曼、日本“经营之圣”稻盛和夫，这些人物横贯了科学界、文学界、商界、思想界、军事界。这些海报都是别无分店的原创，陈一舟自己摘录他们的语句，让人设计打印出来的。

（穿着拖鞋的陈一舟在办公室接受采访，墙上贴着大幅人物海报）

（陈一舟办公室墙上的海报）

如果坐在办公桌前，一抬头最先看到的应该是巴菲特的肖像。陈一舟是巴菲特的信徒，每年巴菲特的年报他都要看好几遍。“凡是不懂的东西统统不碰，巴菲特就是这样，说NO说得特别快，我不会见一个我不懂的行业的创业者，我的时间愿意用来和这些牛人神交，看这些人的书，了解这些人的思想。”听得出，陈一舟正运用这些人的思想和见识指导着自己的经营行为。

我们注意到没有中国企业家。陈一舟拿起翻开合在桌上的书，写华为的，他说下一个要“上墙”的是任正非。他最近正在研究任正非的公司经营理念，这对他投资的两家公司很有借鉴意义。

那么湖北老乡雷军呢？曾有位记者采访陈一舟，过后听录音统计，雷军的名字出现了34次。在我们的追问下，陈一舟半开玩笑说，给雷军留了个位置。

除了贴肖像，陈一舟的老板椅右后方还放着个一人高的柜子，柜子有四层，分别贴上了“人物”、“事情”、“公司”和“其他”的标签。陈一舟一个个抽屉打开给我们看，满满全是文件档案，涉及的方面五花八门。人物抽屉里，有他喜欢的各种投资人、管理者的资料。事件一栏中则包含了竞争壁垒、通货膨胀、药物学、工程学等相关素材。公司部分是他关注的一些行业和公司。其他部分更是包罗万象，阿西莫夫、查理芒格位列其中。材料以英文居多，来源有他看过的书，有网上下载，他的办公桌上也堆了厚厚几摞。手边这些是他最近看的和经常要翻阅的，柜子放满了会归档到其他地方的柜子里。

（陈一舟的柜子）

“查理芒格说：持续学习会有巨大的优势。”这种学习活动开始在人人公司蔓延，员工内部组织读书会，要求高管们定期读书交流。“我不算是特别聪明的人。”陈一舟回忆说，他在武汉大学上学时，曾经从物理系转到计算机专业，和雷军是同班同学。“不过雷军太厉害了，我只好转回物理系了。”

玩笑归玩笑，读书成就了陈一舟的学霸之路，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他走的是一条典型的第一代互联网大佬崛起之路：有西方理工科教育背景，上大学时正逢互联网浪潮，回国创业走上人生巅峰。李彦宏、张朝阳均是如此。

而在这些年的争议中，读书和思考也让陈一舟变得淡然和成熟。“稻盛和夫在《六项精进》这本书里写，不要有感性的烦恼，是！我们是做得不好，用户数是下降了，是亏损了，但要相信心中有小宇宙，是可以找到辉煌道路的。”

（编辑邮箱：shangguanfangtan@163.com）